2014年6月1日 星期日

週日造句練習(3):大腦、舌頭和眼淚的會議紀錄

                                                                                                               ◎許深深

  大腦催促著舌頭說話,一秒,兩秒,三秒,傻笑。我在異國,語言不通。這些日子舌頭它越來越鬱悶,除了每天都遇見冷冷但不可思議各種顏色的生菜沙拉、冷冷但不可思議各種口味的優格蔬果以及冷冷但不可思議各種斑點的起司乳酪,還時不時出現冷冷但不可思議各種處境逼人非得說話的時候。

  我是喜歡說話的人,但出國以來浸泡在沉默裡對我而言並非難事,反倒有點偷懶的舒服,當個圓滿的小宇宙自轉星球,也偶有小小的快樂和溫柔。大部分時間我像牙牙學語的嬰孩,短短的打招呼、問問題與道謝,卻因為無法確定彼此之間有沒有好好銜接,常常忍不住懷疑自己只是塊硬塞的拼圖。然而,比如意見、比如拒絕、比如解釋與誤會,非得長長說點什麼卻吐不出一個字的時候,就像眼睛有沙、梗著魚刺、雨傘開花、夾腳拖鞋斷了最關鍵那條細細的線(也許只比斷了地獄裡垂下的蜘蛛絲好一點)。

  全世界都在講祕密,我的耳朵生鏽,嘴角失修,孤單得不知所措。不知道什麼時候該笑、什麼時候該反駁。無法解讀人們對著我下的魔咒,我變成轉眼即壞的報廢機器人,勉強運轉著指令的迴路解任務,劈哩啪啦,破銅爛鐵當機斷線,噴出火花。

  這是我第一次具體地感覺到話語像水,以往它曾多麼自然流淌過喉嚨,滋潤我的嘴唇,嘩啦啦地奔向對方的岸,但此刻此地,它就算在身體裡頭山洪暴發,驚濤駭浪,喉頭卻卡了一堵巨大的牆,除了從難得幾處裂縫滲出一點一滴的濕氣,其餘關於我的所有,彷彿湧入無邊的大漠飛砂,瞬間被吸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沒有留下。

  舌頭不見的時候,言語乾涸,但眼淚就來了。

  眼淚嗚嗚嗚地哀嚎它想家,但大腦希望再堅持一下。再多看看從未見過的四季風景,再多嗅嗅陌生土地的不同空氣,再多踩踩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然後一眨眼我們就要回家了。
 眼淚問,真的嗎?

  舌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急急地插話:那回家後要吃熱騰騰的火鍋、夜市的雞排奶茶滷味蔥油餅,朋友們一起烤肉,還有媽媽做的麵疙瘩和肉蒸蛋。
  
     「好啊!」他們專心而熱切地開始埋頭列清單。
  大家都笑了。會議結束。
  

  
圖片:達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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