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6日 星期六

學生與田野的關係





我一直記得一個承諾,一個未兌現的承諾。
   
   那是一塊都市盆地的地層下陷區,被現代化高樓大廈包圍的灰暗地帶。我們在磚砌的矮小平房間隙穿梭,張開雙臂,就能同時觸及日式老舊教職員宿舍的門板窗櫺,雨水東拼西湊的浪板當作滑水道,失控墜落的那滴,!的正中坐在門口的阿秀婆的額頭,順著皺摺的老臉滑下,剛好,迅速劃過了眼角。她是阿秀婆,是曾染上都更爭議的紹興社區居民,也是我踏入的第一個田野受訪者。    
  
    能夠走進田野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老師不斷鼓勵我們走出教室、走進田野,和所關心的議題接觸,課堂中、書本上的理論進行社會實踐作為學生,將研究使命背負在身上我們是即將展開冒險的玩具總動員,用力睜開雙眼並極欲看清世界的全貌,還在進行著自我辯證,帶著誠意、謙卑地向在地人請教,這群學生會說:「學生的力量很小,但我們希望盡自己的微薄之力為社會做些什麼。」「是沒有心、缺乏設身處地的視角才導致過往研究的無能為力,我們要找出能夠為政策所用的調查。」這般笨拙純真、可愛,在地人往往會放下日常生活操勞的工作,將那些他們回答過數次的,再從頭耐心地答起。
   
  報告繳交截止時,學生離開了田野。因為有這些真切切的親密接觸,才能激盪出教室空間外的嶄新思維,青年獵人必經的儀禮,被丟到荒島上大自然的洗禮,方能對宇宙的呼吸吐納有些微的感受。學生懷著社會帶來的衝擊回到了校園,各自有所體悟,能夠涉入田野研究是一件多麼重要、能產生巨大影響力的事情。但他們都在乘著夜色的公車上,靠在彼此的肩頭,輕輕地問出這句「我們到底為他們做了什麼?」離開前留下的那句承諾「阿秀婆,我們過年會再來看妳拉!至今,尚未兌現。
  
    今年的九月,我加入了X書院的「烏來小編織」計畫,地點在烏來,對是泰雅原住民,我們在這裡找尋政大學生與烏來的關聯,創造兩地可共同合作的計畫。雙十節的那日,X書院一起上山去烏來,在鐵木亞沙的藝術工作室製弓,在葛斯悠農場享受山金聲順銅鑼工作室製鑼,也去了烏來老街溜達。一路下來,沒有見到半個人。
   
    我確實走進了烏來,卻確實只是坐在房間,閱讀從網路搜羅來的資訊,印證照片中的風景。沒有與烏來人接觸的我,仍舊是一個政大的學生;將人抽離的田野,還能被稱為田野嗎?
   
     我又想起了對曾經對阿秀婆許下承諾。因為在那個下雨的夜晚,阿秀婆跛著蹣跚的步伐,帶著我們穿越堆滿資源回收的走廊,一口氣將80幾年的汗水、淚水掏了出來。她臉上疊著我阿的面容,我們的背影像她那許久未回家的兒孫。所以承諾就輕易的脫口而出,不論是在紹興社區拆遷守護它,或是讓這段訪談作為動員社會的觸媒,以及,回來再見阿秀婆一面。不給予承諾痛苦了自己,給了,那接收承諾的另一端呢?學生的實踐力往往令自己失望透頂。
   
     沒有人的烏來卻創造了另一種可能性,要讓政大與烏來接觸?我只能憑藉著自己的想像力。女巫為了與山林對話,需要感受、想像、塑造然後召喚出山獸神,只能想像,卻能創造了學生可以視研究為唯一實踐手段的可能性,想像與創造成為X書院學生與烏來對話的可能。烏來不再被視為一個田野嚴謹及長久的田野調查不是學生的強項,沒有上對下的研究關係,學生也許能從自身出發創造與烏來合作的可能性。 





作品: 盧婉柔(為X書院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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