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1日 星期日

真的人

「熊走到她們跟前,熊皮突然脫落,站在她們面前的竟是一位穿著金色衣裳的英俊青年。」~《公主走進黑森林》

2017在晃眼間已過。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啊。

只是以前老覺得自己是待宰的豬,歲月是刀,它殺得我們退無可退、片甲不留;如今想來卻覺得,說不定我們才是刀,歲月是磨刀石,年復一年把我們磨得愈加鋒利,方能殺死一些可怕的怪物。

但與其說是鋒利,更準確的說法也許是敏銳。時間的意義在於經驗和積累,在於帶著對過往的覺察去體會未知的事情。否則,生活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其實沒有差別。

記得2016年有部爆紅的日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裡面有句我很喜歡的台詞:「命中註定的伴侶是靠培養的」。一年過去了,對這個想法的認同不減反增。「培養」靠的也是經驗和積累,在時間尺度有效運轉的前提下,「培養」才有意義。

所以雖然平日老愛嚷嚷著自己已過人生體能巔峰,愛開玩笑說別在我面前提學號幾級開頭,但說實在的,我確實感謝時間在我身上起到的作用。慶幸它終歸把我變成了一個懂得經驗寶貴、懂得積累細節、懂得覺察生活也懂得接納未知的人。就算我生來只是把普通的菜刀,它也的確把我磨得更加鋒利了,讓我從只能切豆腐進化到切得了根莖類作物。至於庖丁解牛,只好繼續努力。

另外,這一年也再次體會到語言的力量,應該說是真誠的、直白的語言的力量。拐彎抹角地猜心思、旁敲側擊地試探想法,這些都不如一句簡短有力的問題或回答。唱反調、說瞎話,往往只是為了不想讓真心太過赤裸而受傷才胡亂加上去的包袱,但要是聽話的人沒耐心解開包袱,那也只是拖垮了自己的真心實意而已。

在我看來,世界是一大缸非牛頓流體。當我們懷抱著愛啊、恨啊、雀躍啊、厭倦啊,諸如此類的濃厚情緒,如果不紮紮實實地朝世界一巴掌拍下去,那我們也只能帶著發不出的聲音,任由自己沉默&沉沒其中。

「不嘴硬、不心軟」,忘記從何時開始,這六個字便是我期許自己待人處世的最高指導原則。在過去的這一年,感覺這件事又更加靠近了我一點,更加切實可見了一點。

新的一年,期許自己作為一個真誠、真實、真正的人,繼續用真心,和這個世界交陪。


 

 作者:林詩惠|吞火把、吊單槓、踩著單輪車遊盪;石頭變成金礦、天馬也能飛翔;都比不上,拿你的真心換我的真心,來得戲法高強。

2017年12月30日 星期六

致親愛的你

「我們無從得知墜落何時發生,但知道它必然會發生,一旦發生,生命就會翻轉,從外在世界的攀爬,轉換成內在世界的掙扎。」~《公主走進黑森林》


致親愛的你:

親愛的,你對生命感到失望嗎?
有時你覺得命運總不好好善待你,總在你想勇敢放任自己展翅飛翔時,
重重地給你一擊,讓你狠狠跌落,讓你好不容易蓄滿的勇氣,鏗鏘一聲,碎裂一地。

你知道嗎?每次看你墜跌時,我總感到不捨,
努力地想把碎片一一收拾,怕把你給刺傷,但總是來不及。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看著碎片扎進你的皮肉裡,留下細瑣的、看不清的傷口。
其實,我知道傷口會結痂、會癒合、勇氣會重新蓄滿,我知道強韌如小草的你,會的。





一次又一次,你似乎因此而變得更強韌,變得無堅不摧,
但我並不為此感到快樂,相反的,我感到很難過。

我不確定要受過幾次傷、墜跌過幾次,才能變得像你這樣無堅不摧。
但我不喜歡你的無堅不摧,因為那總讓我覺得那是你面對外在世界的假面。
事實是你不是不倒翁,也不是機器人,不可能不被擊倒,也不可能受傷不會痛;
事實是你每次笑著對我說「我沒事」時,我似乎都能看見那笑容底下的陰鬱;
事實是你讓自己過得瀟灑自在,我卻感受到你努力在抹滅心中的無助,努力在隱藏你脆弱的一面。

有時,我受夠了你的偽裝,我想對你大吼:
親愛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憤怒就憤怒,這很難嗎?
你不知道比起潰堤的你,這樣逞強的你更讓我難受嗎?

有時,我想撕掉你的武裝,輕輕地對你說:
親愛的,把內心的無助、掙扎說出來,這很難嗎?
與其隱藏傷口,你知道我更想你正視它、處理它嗎?

但,親愛的,我做不到。
我知道你外表越堅強,內心越脆弱。
我沒辦法在明明感受到你有多無助的情況下,
狠心瓦解你最後的防線。

親愛的,
我想讓你答應我,
不要對生命感到失望,
即使你覺得你被命運嘲弄,
即使它覺得你不配擁有美好的一切。

親愛的,
我想讓你答應我,
下次你再想放任自己飛翔時,不要怕會跌落,
即使你害怕勇氣會再次碎裂一地,
即使你害怕被碎片扎傷。

親愛的,
我想讓你答應我,
下次墜跌時,練習著不再逞強,試著輕輕地撫摸傷口,
即使你只想要裝做看不見它,
即使你只想要隱藏它。

我知道傷口會結痂、會癒合、勇氣會重新蓄滿,
我知道強韌如小草的你,會的。


作者:邱姵慈|討厭公主像嬌花一樣被豢養,嫉妒公主總被命運祝福、被命運善待/幻想哪天能真的騎著魔法掃帚任意出走。

2017年12月29日 星期五

有時真的快要瘋掉

「手才碰到紡錘,立即就倒在地上失去知覺。」~《公主走進黑森林》


這是出自〈睡美人〉的一句話,它描寫了悲劇發生的一瞬間。你可能不太會相信,但有時我真的很羨慕這樣的狀況。

若要說起,我想是從大學開始吧。有時候我也不清楚什麼原因,常常覺得腦袋超級悶,明明很簡單的作業我還是要想很久;平常則對任何事物都失去新鮮感,連看部電影都變得很折磨人;事情則是一拖再拖,最後全部的事情都積在一起,乾脆就放棄它們了。

那為什麼要去羨慕那可憐的睡美人呢?你想想,今天若是一場死刑,那睡美人一定是被一刀砍死的,她有什麼好痛苦的?根本沒有,全部事情只發生在一瞬間而已。我卻不同,刀子揮了下去,頭沒砍下來,反而掛在那邊搖搖欲墜,人也沒死,這才是真正的痛苦,因為你得去經歷、去感受,且你很明確地知道,結果一定沒有什麼好下場。

而這樣的狀況通常發生在期末,並不是要期末考的關係,因為我不太在乎分數。若要我現在好好想想為什麼會如此,我也沒辦法,因為很不巧的,現在正好接近期末,腦袋感覺真的快要瘋掉。當然我想了很多方式去解決它,比如聽柔和的音樂,或是偷懶一整天,但情況都沒好轉。

我想現在無法解決的事,也許只能先逃避了。希望有一天我能夠強大到去處理它,希望這樣糟糕的情況趕快消失,也希望那樣的一天趕快到來。




作者:徐子寅|來自屏東潮州的小孩。對我來說家人、朋友、電影、甜點、拉拉熊是美好事物的象徵。最近的目標是多暸解自己一點。

2017年12月28日 星期四

當小乖

「母與女之間總有著這樣的張力,媽媽會對女兒說:『不管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告訴我。』」~《公主走進黑森林》


談到青春期,我的腦袋裡浮現一把尺,它不是用來測量東西的,也不是用來在考卷上畫線的。那把尺現在躺在我老家的木抽屜裡,跟一疊卡片還有一些禮物放在一起。尺上面有隻playboy的兔子,它的背後貼著一段霧面的透明膠帶。它的主人是我的前男友,上面依稀殘留著的鉛筆字跡也是他的,模模糊糊地寫著晚安。

高中時候,每天晚上站交管,都會有個人躲在角落,再從我背後蹦出來,嘻皮笑臉地遞過來一把尺。晚上很黑,他應該看不見我在微笑吧。我看著校車載著夜歸的同學,搖搖晃晃地慢慢離開學校後,我拿出尺,走到有光照處,讀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那把尺是一葉扁舟,每一夜都承載著王子的字,輕輕地划來公主面前,像極了萵苣公主的長髮。

阿公在老家門口歡天喜地地貼上紅紙,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和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全家人拍了一張合照,那張照片沒有洗出來,應該是埋沒在某個親戚的手機中,在一個有著幾千張照片的相簿裡頭。

畢業後,我來到台北讀書,彷彿履行了當初的承諾,做一個認真的人。當然,也沒有因為談戀愛把學測考差,被送去澳洲放牛。尺的主人去了台中,讀了一個課業繁重的系,生活中讀書的比例比以前更多。我們還是朋友。

記憶中有個畫面,老爸推開阿公遞外套過來的手,說他不冷。

「爸爸絕對是最愛你的」,我爸來到我床邊對我說。
我流著眼淚點頭,我說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撇開頭我不想看見他焦急的臉。
可是你知道嗎,那把尺卻無法拿來測量愛的多寡。

上大學後某次回家,我看到妹妹對事情散漫的態度,忍不住皺著眉,把她叫過來唸了一頓。我聽到自己對她說「我是為妳好」,我驚訝地住了口,只差沒有戲劇化的以手掩嘴,把手指插進喉嚨裡。

以愛為名的「我是為你好」,也許總有一部份是為了我好。





作者:ㄧ草|我的青春期是一株喜歡貓的草,將這篇文章獻給青春記憶。立志做個叛逆的人。

2017年12月27日 星期三

2014.10.8之後

「無論男性或女性,都有可能因為無法抗拒的暴力、傷害而在自己心靈裡產生了一種巨大的創傷,因而將自己生命的完整性給切割開來。」~《公主走進黑森林》





2017.12.24


  「妳只不過是個自私的人。」
  「夢想是做一個溫柔的人。」
  「如果不替自己著想,還有誰能替我著想?」
  「可以的話,好想幫助更多人。」

  做夢、閉嘴,看清現實吧。
  不要放棄,妳是溫暖的,永遠要成為照亮別人的燈。

  「為什麼妳變成了這個樣子?」

  無法辨別這句話是由誰說出口的。
  偶爾閉上眼睛能夠看見,有個黑色的我的剪影對著軀殼外面的世界咆哮,說著恨、說著自私、說著無法原諒的自己曾被對待的那些事;而有個白色的我在角落,盤踞成更小更小的一顆球,像恨不得消失一樣,從來不願意看見自己。站著的透明的我,是現在的我嗎?在她們之間,看著自己的手指穿透了牆壁的死灰,就如此停駐在原地,什麼也沒有做。

  再偶爾,也許是身旁沒有任何一隻睜開的眼的那種深夜,我看見黑色的她轉過身,憎恨、憤怒、嫉妒、懊悔……可是更多更多,她看著純白的眼神,藏的居然是自卑。那樣趾高氣昂的黑、在舞台上發光發熱的黑,不過就是美好的砂雕,碰觸了就隨風飛走。
  「為什麼妳活得那麼乾淨?為什麼妳是善良的?為什麼我辦不到?其實,討人喜歡的是妳啊,為什麼我過不去那裡?」她哭了,聲音更像野獸的嚎叫,醜陋又刺耳。靠近白色,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看不見的屏障,每一次碎裂、黑色就缺了一塊。

  跋扈、囂張、自誇、笑。真實而又虛假的模樣。
  那是自信嗎。黑色在白天又恢復原狀,代替白色面對世界。

  白色的她沒有動作,像是一個不願孵化的繭,後來,她把自己成熟的翅膀拆掉了。好痛、好痛喔,我知道她這麼想,即使她從來不說話、也沒有臉。善良注定要受傷害的嗎?替人著想就得傷害自己嗎?不願被拋棄就得踐踏自己嗎?白色沒有辦法回答。

  可她說,「希望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
  儘管那樣的幸福裡,不需要包含她自己。

  拉扯、徘徊、模糊不清、透明。透明的我在原地,旁觀,像走在天秤上載浮載沉。要說服自己多少遍?說服自己要替人著想、要堅強能幹、要善良美好、要果斷有擔當……現在到底想要什麼模樣呢?
  在黑暗的地方回顧白色,在純白的土地渴望黑色。於是雙腳也透明了,再也沒辦法走。徬徨的日子數來有多長,沒能一一數清;在那段歲月裡傷人,同時更殘酷的,讓自己破碎不堪。

  「我現在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一個人的聲音孤獨的迴盪著,不曾有人解答。


  後來,老巫婆留下了信箋:慢慢來、慢慢來,不要責怪自己,去牽著自己的手、抱著自己更好,去相信。
  那瞬我想起了她們,黑與白,一個軀殼中的兩個靈魂,在不同的平行線掙扎苦痛,承擔著我沒能決斷的一切;那瞬我好像終於從泥沼裡醒來,追啊、追啊,雙腳在透明的流沙裡拼命的前進。

  我最想最想的,是擁抱妳們啊,沒有人可以代替我擁抱妳們。

  謝謝妳,謝謝妳替我面對所有不堪。謝謝妳如此堅強,謝謝妳願意拉著我走,謝謝妳還願意持續奔跑。
  謝謝妳,謝謝妳獨自承受痛苦這麼久。謝謝妳保持善良溫暖,謝謝妳接納世界的不完美,謝謝妳撐到了現在,與我一起。

  「不要死。」我哭著說。原來這才是我最想說的。

  後來、後來,屏障在眼淚裡融化了,我看見黑色的我朝白色的我踏著很慢、很慢的步伐,可再也不會被任何事物阻擋了。眼神裡流著的再也不是盲目的憧憬,「我們終究是同一個人呀」,所以,辛苦妳了。

  「妳可以在這裡的。」她對她說。

  黑色的臂膀好安靜好安靜,終於有能力抱住那白色的身體。然後那是第一次,從來不肯讓淚水滑下眼眶的白色人影哭了,好安靜好安靜的倒在黑色的懷抱裡,癱軟著、啜泣著、毫無防備的哭出聲。她看見了自己。鄙陋也好、真實也好,她看見了自己。
  於是那瞬黑色與白色交融,透明的我成為灰色的我,擁有了雙腳、雙手和真實的體溫;一樣是不純淨、不特別的灰呀,可這世界本就不存在純粹的黑與白,我們都是灰色的人。這樣就好了。

  能夠擁抱妳們,這樣就好了。


  三年後又寫回日記這一頁,接續沒有完結的青春。故事裡不再只有牆壁、深淵、還有永無止境的爬不上的懸崖;那個小小的塔瓦解,這次真的,看見了天空映射而來的陽光。
  伸手遮掩太過刺眼的光芒;但,總有天也能成為這樣的太陽了吧,我相信。


作者:魚干|這是最接近妳的名字/一邊拾起一邊遺落/好享受一個人唱歌/好喜歡大家幸福的模樣/前進時能牽起妳的手就好了/灰色會不會其實是一種彩色呢

2017年12月26日 星期二

會迷惘很好,但不要厭世

「女孩要不斷分辨檢視,讓黑色的罌粟子與混在其中的泥土分離,每一次的辨別、判斷都是累積意識之光的亮度,目的當然是要獲得全然的覺悟,如明亮的光線照見一切。」~《公主走進黑森林》


給親愛的迷途羔羊:

  我叫他要勇敢,叫她要勇敢,我叫每個人勇敢,勇敢地選擇自己的路,勇敢地追求喜歡的人,勇敢地挑戰未知,但是我自始至終都如此懦弱。小小的、小小的,蜷縮在角落裡發抖,任由黑暗籠罩我,任由寒冷沁透我,害怕著什麼。

  是誰會數落我?他們的話太刺,我不舒服,但我不知道如何反駁,一如往常地自嘲帶過,其實很受傷;有天我真的擺出不愉悅的態度,愛理不理,卻又覺得愧疚了,但我明明只是在表達真實的情感啊!怎麼辦怎麼辦,要被面具吃掉了,我只會笑,我不喜歡,因為我明明想哭的…


  昨天胡亂決定了寒假第一周要下台南,真的很胡亂,報了兩堂六百元的workshop。最近很亂來啊!但我越來越抓得到了,我只是想要流動,不想待在同一個地方迷惘。我想到處走走看看、想要隨心所欲地跳舞、想要有一個空間放肆書畫,畫得醜也沒關係、雜亂無章也沒關係,沒有人會笑我的;笑我的話,就任性放逐自己在別人的眼光之外,書還是要拿出來,攤開筆記本,戴起耳機,一筆一畫、一扭一甩,把基礎打得紮實就不怕了。比起因為那些殘忍的嘻笑而退縮,寧可繼續迷惘,但勇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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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愛爾蘭的山丘城堡裡有位公主叫做梅林,她叫梅林是因為有魔法的人都叫做梅林。她喜歡藍天、能製造水,於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她都會騎上掃帚,像洗衣機一般咻咻地邊旋轉著邊穿越扭曲的蟲洞,飛到沙漠,把一塊藍天摘下來,再還給天空一些水。一切都很公平。

  她一直覺得心裡有一個位置空蕩蕩的,這個位置和她的父母跟哥哥一樣佔空間,不知道為什麼。她常常為此心情不好,騎上掃帚飛到沙漠,把一塊藍天摘下來,再還給天空一些水。

  有一天她在庭院玩耍,和鳥兒們歌唱、把花朵變成鮮艷漂亮的顏色、製造一些水使植物得到滋養。這天有條蛇攀過城牆,跑進庭院裡覓食了。

公主看見它:「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雷。」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好餓,想吃東西。」

「這裡沒有你能吃的東西,不過……」

公主念了一串咒語,一朵玫瑰變成一隻老鼠,蛇匍匐著大口吞下它。

「謝謝妳!我差點就要餓死了!」

  他們彼此相視而笑,突然間,蛇開始蛻皮,牠痛不欲生地哀號著,掙扎著。公主害怕地閉上眼睛。

  一道刺眼的光芒從蛇身上射出,再消失;公主緩緩睜開眼,看見了一個男孩。

  她想起來了,是她深深愛過的那個男孩,男孩不愛她,她很傷心。國王和皇后不忍心,於是命令國家最強大的魔法師把他變成一條蛇,驅逐出城堡。破除咒語的魔法是兩人彼此相視而笑。

  心中的那個位置終於有人坐上了,公主明明應該高興的,但她更難過了。她一直哭一直哭,無論摘了幾塊藍天,還是無法止住眼淚。

  梅林的眼睛裡流出源源不絕的水,愛爾蘭終日漂浮在她的眼淚裡。海水上升了,遠遠地,英格蘭的巨人遙望著這邊,卻只看見殘留的堤道。

  巨人不放棄,硬是叫人教他游泳,游去找公主。好不容易學會了,游到對岸,輕輕一跨跨過城牆。他把梅林捧在手掌心,問她:

「妳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發現心裡的位置是屬於誰的了,我以為這樣我就不會心情不好了,但我好難過。」

「那他知道嗎?」

「不知道,我一看到他就想逃跑。」

「不要逃跑,要勇敢,跟他說妳心中的他是什麼樣子的,跟他說他的位置有多麼佔空間。」

「如果我還是不夠勇敢呢?」

「我會叫妳繼續努力。」

  梅林點點頭,跑去庭院找雷。巨人透過窗戶靜靜看著他們兩個。他們說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差不多是10個月。梅林從一直哭一直哭到慢慢消停,最後她笑了,她和雷相視而笑。漸漸地,漸漸地,那個屬於雷的位置好像不那麼巨大了,它保持在一個得宜的大小,會偶爾想起,但並不醒目的大小。

  積水退去了,每天都是藍天,梅林最喜歡藍天了。





作者:PJ|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個任性的幼稚園小屁孩但還是必須要長大的女孩/比起公主更渴望成為巫師/懶惰/很想早點睡/總是想念/好像有把自己累爆的傾向。


2017年12月25日 星期一

Wish me a merry Christmas

「有些人會夢見想回家卻迷了路,這個家,是內在的家,這條路,是未知之路,找不到路是必然,危險重重也是必然,然而,終究得靠自己披荊斬棘,慢慢走出一條回家的路。」~《公主走進黑森林》


日子挺快,竟已迎來聖誕。

聖誕節的前一天早晨是大晴天。醒來望見家裡樓梯口的那面白牆,聖誕樹認份地站在那邊,那堵牆的位置有最明亮卻不奪目的光線,空間白淨白淨的。時間也像靜止一樣,一切靜如止水。

望見此景我先是心涼一半,想到小時候總是十一月便開始對父親嚷著佈置聖誕樹的計畫。第一次自己徒手完成聖誕樹,將裝箱的聖誕樹從倉庫拖出來,生疏地組裝基座、組合樹幹,一根一根掰開塑膠樹枝上的枝葉,一切都充滿希望與歡愉。然而昨早看見聖誕樹已經被父親完成,彩帶和彩燈放置在和往年相同的位置,整棵樹的組成像是對節日的交差。

成長是如此的:熟悉的事情可能會改變,像是開始忘記聖誕節要和家人一起佈置聖誕樹、開始對聖誕節不抱期待;熟悉的人也可能會不在。除了自己形體和心智的改變,還有身旁的物換星移,也許再過兩三年,離開台北的家,我只能在外地的租屋處獨自組裝聖誕樹,緬懷自己已經長大、已經獨立、已經離家。

小時候總是很自豪自己偶爾離家在外的時刻從來不哭,長大之後才發現,原來離家對我而言真正的意義並不是自己是否實際存在在這個家裡,而是家人的存在與否。我還是害怕離家的,害怕幾個年頭之後,我愛的人或愛我的人不在身邊,而我卻只有我。始終害怕被留下、始終害怕長大、始終害怕畢業。人生像在走鋼索,每一個步伐也許都能踩著不錯的平衡,每個階段也是,但我仍然想著,只要不失衡,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原處;只要我踏穩了這一步,是不是能別踏出下一步;人生為什麼要逼著我往前?人為什麼非得面對未來,也許落得孤單的未來?

聖誕節本該是團圓的日子,但我只能想著現實,此刻時間還繼續在走,再過一週,便是新年;正因為我已回不去小時候吃到糖霜薑餅便雀躍不已的聖誕,因此勢必得服老,還是得跟著時間一起長大、一起變老。就算生活變了,還是要督促自己向前走到下一階段。

日子真的挺快,竟將迎來新年。





作者:張詠婷|仍在釐清自己的樣子

2017年12月24日 星期日

我不快樂

「永遠幸福快樂,只在童話故事裡存在,但我們對於完整自身生命發展的渴求,就是如玫瑰般美麗的永恆盼望。」~《公主走進黑森林》
 
 
「你快樂嗎?」 「我很快樂。」

這是多年前某個廣告的標語,那陣子在學校遇見同學時,這句話代替了「你好」及"Hello"。這個聽起來很簡單的問題,不久前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不快樂。」

到了現在,如果有人這樣問,我會這樣回答吧。

夜晚是一個很神祕的時空。愈是安靜的時候,那些早已忘記的、不願想起的,都會在這時突然來訪,包括過去的自己。誰能想到呢?原來長大就是漸漸把過去的自己打碎、拾起、挑選、再重組。眾人的目光像是一個品質管控的機器。每次破碎發生,就將所有碎片送到他們面前,好的留下,不好的便放逐到黑夜,或將它命名為禁忌的房間。白天來臨,重新組合的結果會被推到陽光下,把眾人形塑的作品公諸於世、再品頭論足一番,並為了下次的破碎做準備。

到了晚上,我們會與過去那些被丟掉的見面。面對那些被拋棄的,我甚至沒辦法給予訕笑:「看吧,沒有你們,我過得更好!」因為誰也沒辦法保證現在的我不會在明天被破壞。

如此模式,就是長大嗎?被機器分類的好像就只有兩種結果:好的,與不好的。情感似乎也被濃縮成兩種:快樂與不快樂。整個世界只有黑與白。

「有你在身邊的時候,我是最快樂的。」

這是J對我說的。從來沒有想過能有一個人就這樣子任性的、用最原始的力量擁抱著一切。不管好的壞的,不管白天或黑夜,他用自己將所有包覆。奇怪的是我不抗拒這種感覺。

成長是必定會感受到痛楚,也一定會經過破碎與重組。也可能會將不被承認或不被理解的碎片鎖進禁忌的房間,將它們封印在黑夜裡。但也會有個人接受了所有,只為將你擁入懷中。

直到遇到J之後應該有快樂一點吧,我想。




作者:Uray|走進黑森林的王八蛋/想裝憂鬱卻被戀愛沖昏頭真尷尬/能者多勞都是bullshit/我就是要當一灘爛泥

2017年12月23日 星期六

展開雙手閉上眼睛去死吧

「只是學會等待、耐煩與分辨還是不夠,故事裡芭芭雅嘎對瓦希麗莎說:你不問是對的。懂得越多,老得越快。」~《公主走進黑森林》


童話故事裡,不善等待的人都會受到懲罰。如果瓦希麗莎繼續追問芭芭雅嘎圍牆內的事情,就會被吃掉;潘朵拉止不住好奇而打開的盒子,為世界帶來罪惡與疾病。克制自己不去行動並等待,是不以自己感覺為思考主體,感知到外在世界之於自己的互動關係而做出的選擇,但若是耽溺在自己的世界裡、若是黑暗過於劇烈、若是自己除了自己再也不能在乎其他部分,那麼沒有條件的克制與等待是不可能的。總覺得自己是知道的,碰觸與接近將要帶來毀滅,但卻決定展開雙手閉上眼睛去死,死過之後才能活,唯一在等待的,就是那以後會怎麼樣呢,鳳凰還是吸血鬼?


之一/

站在自己開啟的擂台上
被抓著弱點痛宰
拼命護著抵抗
身體卻早已疲軟破爛
四周眼光等待的
到底是勝利的號角
還是失敗的血跡斑斑

你舉起右手 預備揮動最後一記
要把我的自傳完結
我閉上眼睛
等你
就像每一個晚上
從來不曾實現的幻想
有那麼一個傢伙舉槍
把門外的生命都射穿
破門
與我對看
然後把該做的事 做完

在那之前
我會唱歌
被迫交出命運的選擇權之後
終於學會了等待


之二/

雨裡 辛勤工作
斧子高抬
用腰的力量帶動肩膀
肩膀帶動手臂
手臂再帶動握力十足的手掌
用力往下--
把愛人的頭顱砍落

清亮像剖開西瓜
像鮮紅煙火迸發
他再也不能對自己說愛了
愛終於停下來

愛終於停下來
世界總算安靜
自己有了空間

懂得戀愛

「無論你有多壞 我都會愛你」
就此打破你的諾言
我就能說服自己 
不再相信


之三/

早就放棄了
那已經不是話題
現在大家談的
是中午要吃什麼
才不是那麼簡單的選擇題

我吃跟昨天一樣的
謝謝你
這裡是75元
我已經不想
做決定了





作者:李季|2017年以前不斷在追尋世界的海,2017年以後喚醒了身體裡的海,並用眼淚豢養一缸尼莫。

2017年12月22日 星期五

1111

「英雄之旅是個人為尋找真實自我、完成自我的過程,而邁出英雄之旅的第一步,則是承認我們每個人都是孤兒,無父無母。」~《公主走進黑森林》


二十歲生日的這天,你決定誰也不找,連生日蛋糕都要自己挑。

你帶著獨處時的自在與自喜來到巷弄裡隱匿的甜點店,「大人的甜點」,這是每次經過都使你駐足觀望的店,而在特別的今天你終於踏進。店裡空間不大,有著甜膩的空氣、溫溫黃黃的燈,令人想窩上一整個下午。

你環顧四周,想找個位子安頓,卻發現已經沒有空桌。母親與孩子、中學生、情侶們佔據了為數不多的座位。你站在店中央再度環視確認,覺得背後有股侷促油然而生,此時店員熱切地上前招呼:「一個人嗎?我們現在座位沒了耶!要不要幫你問能不能共桌?」

「呃…」沒等你回答完,店員已經詢問了四人座上的一對情侶,並熱情地說「他們說可以喔!要不要坐這裡?」

你看著座位上的情侶,尷尬、窘迫迅速在舌下溶解開來。你覺得彷彿有個地方被刺中,酸酸熱熱的,但你仍擺出笑臉快速地說:「沒關係,我還是外帶就好。」

你轉過頭俯身,假裝認真地看玻璃蛋糕櫃裡的甜點,這是店內唯一明亮的東西。櫃裡的每一道甜點看起來都晶瑩剔透,像脆弱的少女。其實你早就選好了,但過了好久你才直起身體向店員說:「我要一個藍莓生乳酪。」這是你能擠出的最多話了。你轉過頭繼續盯著牆上的擺飾,抹掉冷不防從眼角掉出來的淚水。這一刻你因被剝奪而感覺憤怒困窘,原來自己連決定擁有一個在甜點店裡獨處一下午的權利都沒有。然而使你更感到不堪的,是在一對戀人之前,你質疑起自己愛人的能力。

沒想到會是這樣。你帶著裝了甜點的紙袋步出店外,快步走地幾乎跑了起來。你迅速在腦中以一種第二人稱的口吻描繪了整個事件,把脆弱不堪的部分用藉口隱匿在故事細微的網,然後開始自我分析,並積極聯想著物件的象徵意涵。生命啊、孤獨啊,明明是現實世界卻當成夢一般解讀,生日蛋糕象徵著虛榮,1111象徵著集體生命永恆孤獨的狀態。分析得太透徹了,可是仍然沒有辦法阻擋巨大的情緒,淚流個不停。

你想著蛋糕最好要很好吃,那麼你就可以說它是一個好吃到哭的蛋糕。你滿足雙關的癖好,並且真正實現──回家後你吃下一口,冰冰涼涼酸酸甜甜鹹鹹綿綿的滋味豐富美妙──原來這就是大人的甜點。

二十歲的第一天,或許就跟出生的第一天差不多,都免不了哭泣。而你也開始能夠為自己的生命做選擇,像是藍莓生乳酪,你最喜歡的口味,不討好任何人只討好自己,可是也好孤單。你如同脫離子宮進入了自由的森林,但也註定要感受失落。




By 朋綠



作者:朋綠(其實也有可能是朋丁?)|獨自走跳在城市中的脆弱女子,帶著一點自卑與自戀,隨時準備從容地逃亡。用顏色來形容她的話,應該是黃黃綠綠的樣子。

2017年12月21日 星期四

給親愛的狼女孩

「我們每個人的內在都需要攜帶一個類似童話故事裡木刻娃娃的物件,介於想像與真實、情感與神聖之間,可以隨時抱著或抓著,並與之神秘連結。」~《公主走黑森林》


給親愛的狼女孩:

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妳打招呼,是初次見面?還是好久不見?
心底有個印象,卻是模糊不清的,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妳。

如果要我描繪妳的模樣,
我想,最大的特點,是一頭蓬鬆捲曲的棕色長髮吧!
妳說,它們根本就是長在頭上的稻草,亂七八糟,怎麼梳都梳不開。

媽媽也曾說過我有點自然捲的頭髮像稻草一樣,怎麼都不好好整理呢?
因為我不喜歡。
我討厭梳頭,那是公主做的事情,但我不是。
我討厭公主。

但妳總笑我,怎麼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那麼像公主呢?
認真讀書、遵守規矩、穿著體面,
噢!別忘了,兩邊嘴角45度上揚。

是啊,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將自己變成大家口中那個無所不能的完美女孩,
假扮成人人稱羨的公主。

大概也是在我開始假扮公主之後,
妳變成了記憶裡那團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得跟妳道歉。
我曾一度厭惡地想將妳永遠鎖在內心深處的角落,
覺得妳不夠討人喜歡,
害怕別人見了,會說「原來妳是這個樣子的」。

又是別人。
「到底為什麼要活在別人的目光下?」
妳曾這麼問我。
我記得我當初生氣地反駁妳:
「因為我討厭被討厭,
我不像妳可以那麼無所謂、那麼不在乎!」

我跟妳不只一次為了這種事起爭執,
其實我也想過乾脆就此跟妳絕交、斷絕一切往來,
把妳囚禁在內心最深處最陰暗的角落。

但很快地我就發現我做不到。
分開的時候,
妳從來不掉一滴眼淚,
我卻總是心痛不已。

「連妳都不喜歡妳自己,憑什麼要別人喜歡妳?」
不久前,我心底一直浮現這句話。
是妳在對我說嗎?

妳還是跟記憶中的印象一樣,
說話總是這樣毫不客氣、一針見血。
也罷,我就是喜歡這樣坦白直率的妳。

現在,我不想再假扮成公主了,
這不是我該有的樣子。
我想好好看看妳,
重新描繪妳的樣子。

然後牽起妳的手。

和妳說聲,
好久不見。


愛妳的昱昕





作者:巫昱昕|彷彿有雙重人格其實連自己都搞不太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想變成藝術家想變成狼

2017年12月20日 星期三

女巫

「芭芭雅嘎是一位惡名昭彰的女巫,沒有人想走近她在黑森林裡的家。大家都知道,只要被芭芭雅嘎看見,就會被她吃掉。」~《公主走進黑森林》


下筆這個瞬間,想起十一月初大家一起寫的童話。故事裡,房子從起火開始,火勢曾經被雨熄滅,又因為意外重新燃燒。我不是第一個破壞者,但我說出「房子燒光了」這句話,算毀滅者,搭配快速跳動的心臟,大概不太心安理得。我覺得煩,尤其對沒有目的地的探索感到不耐。

這是我在這個有黃光和木地板的空間裡,第一次和女巫相遇的經驗,只是當時沒認出她。居然從黑森林裡跑來這麼溫馨的地方。第二次遇見女巫,是在看見公主的時候。

女巫覺得不公平,不明白為什麼公主之於群體和社會沒有貢獻,還可以得到全世界?大概除了女巫本身對公主的愛以外。再多想想,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得到愛之前一定得先有所貢獻?

女巫在想,世人向她靠近的每一步都帶著目的:瓦希麗莎想要火、夫妻想要孩子、母親想要萵苣......,索求同時又要評論她的強大帶著邪惡和陰森。沒有人知道,其實她根本不在乎那些請求的人是否完成任務(但每次大家都會完成,她也挺意外的),也不打算吃掉任何人,只是想試試再見他們一面的可能,也想知道他們回來的時候,會不會順道捎來一些善意。

大概是一直落空,所以才羨慕起公主。要是沒有強大的魔法、沒辦法實現人們的渴望,這個世界才不會記起遙遠的黑森林裡,有一個只和自己在一起的女巫。她想過要解釋,那些偶爾、興致來的時候,偷偷對公主下的「詛咒」,只是想讓世界看起來公平一點。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嘛,讓公主努力一下沒有很過分......啦。大家總是反應過度。

「每次看到那樣的妳,都讓我不舒服。」它是這麼一堆反應過度的抱怨裡唯一理性的字句。女巫何嘗不是這樣認為的呢?美麗的公主,妳是我到達不了的彼端,是我的天敵。只是我最近考慮不繼續和妳抗衡,打算把力氣留給祝福自己。




作者:Sibyl|羨慕女巫自處的能力,決定和心裡的女巫打好關係。單字和英文名字有一樣的開頭結尾,所以把它刺在身上了。

2017年12月19日 星期二

關於天命

「他們躲在陰暗處,他們在地底竊取、竊盜、掩藏。還有一種小矮人的象徵,認為小矮人該長大卻沒長大,該長好卻沒長好,仍處在扭曲偏斜的狀態中,所以就是相對於君子的存在、是我們文化裡熟悉的『小人』,他們性格尚未成熟,甚至狡詐不可信任。」 ~《公主走進黑森林》


我始終不是個擅長書寫的人。

更準確地說,我是討厭寫作的。約莫是從小學寫作文的年紀開始,我就一直被深深困擾著,彷彿是經年的宿疾,至今仍不得治癒。我很欽羨那些一握筆就文思泉湧、能在短時間內寫出優美佳作的同學。而我總是屬於腸枯思竭的那一派,只能呆坐在書桌前和作文簿、稿紙、答案試卷(反正它們都一個樣),面面相覷。

諷刺的是,其實我曾經補過作文,但這對我似乎幫助不大,至少無法在我的寫作上看到顯著成效。我的確學到很多修辭用法和成語佳句,但每當我要提筆寫作時,腦筋就會陷入一片空白。喔!不對,應該是一團虛無。沒概念、沒想法、沒頭緒,像樹根抽離土壤、鯽魚受困涸轍,隨你怎麼形容,這就是我的感受,或許可能再深刻五倍。甚至有次還因為寫不出一首新詩而哭了。我平常是不太掉淚的。天啊!作文!!!

升上了國中,我對作文的怨懟有增無減,到高中更是進入了低穩定階段(註一)。我從來搞不懂為什麼要逼一個中學生,在短短八十分鐘內寫完四十題國文選擇題,還要產出一篇四、五百字的作文。在這種情況寫出來的東西真的是老師們(或學者)想要看的嗎?這樣到底能寫出怎樣的好文章呢?好啦,我知道還是有些人可以,但也不是多數吧!況且就算寫得出內容,又為什麼要追求時效?總之,我就是國高中每次段考作文都寫不完的那個人,還得面對國文老師發還作文時,那種憐憫或揶揄的眼神跟言語。

不過,嘿,也不需為我感到太難過,至少還有(唯二)值得慶幸的事,在國中基測(沒錯我屬於基測時代)和大學學測的作文部分,我都有寫完呢!

上了大學,寫作似乎就沒那麼困擾我了。也許是因為報告文體對我來說比較好上手,只是依舊缺乏美感。上星期四課程中,談到偏離天命的兩個指標:第一,一直感到痛苦;第二,對事情沒有感覺。這兩個指標正好完美地符合了我在寫作時的感受,可見寫作並非我的天命吧。

我始終不是個適合書寫的人。





註一:人口地理中的低穩定階段:出生率低、死亡率低;人口數穩定。



作者:潘拉|希望被人了解又不想被探清底細,渴望獲得認同卻也同時抗拒讚美。善於糾結掙扎,不善於表達。腦中思緒從不停止的冰山人。未來是一隻薛丁格的貓。



2017年12月18日 星期一

撕下一頁聚焦目光的日記

 
「母親完全的愛與觀照的反面就是令人窒息的愛,無微不至的背後是對外在世界的不安與焦慮、是對孩子能力的不信任與貶抑。」~《公主走進黑森林》


給交往多年的D:

我不太放閃,縱使我們已認識這麼久,我依然常常覺得自己不夠瞭解你,說來有點諷刺,但我的確很感謝你。

「沒有自信」這回事,像個魔咒一樣從小跟著我到現在,私自認為,這是母親下的咒。你大概是瓶解毒藥,跟在你身旁,能暫時卸下我自己脫不下的包裝,忘卻自己被禁錮的狀態。

小時候,只知道和你碰撞地跳上跳下,身體的鼓譟就是生物原始本能的快樂。我和你玩,滾了一圈又一圈,感受動和靜的存在,也認識四肢除了走路與爬樓梯以外的長相。我可以成為一顆皮球、也能成為風、我能變成狗、同時載著王子前行,只要我想,我能成為任何一種模樣。跟你在一起很新鮮,我偷偷許願,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還要成為那種帶出去很亮眼的公主。

再大了一些,人們穿上一樣的衣服,梳著一樣的瀏海,上著一樣的課,下課後讀著一樣的書,偶爾更新一下無名小站,談談班上的八卦。生活不停往復,本該發光的年紀好像都抹上一層灰。你的存在,讓我意識到自己有些特別,在夢想貧乏的沙漠地帶,你成為僅存的泉水。假日我們偷偷約會,才發現其他人有更多時光和你相處,因此成為更了解你的人,我有點吃味。於是我總在有限的時間內,更拼命地討好你,好讓你多看上我幾眼。那段時期,有點狼狽。我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大概是件不可能的事,才一度鬆開了手。

當再次體認到有多需要你時,是被我偷偷劈腿的對象拋棄的那次。

你二話不說陪我翹掉國文課,我們穿越了長長的走廊,紅磚上刻記著每一步淚痕。好不容易,避開了所有人類,才掘到了那空蕩蕩的禮堂舞台。他們不會懂,你給我的緊緊擁抱,是生存的唯一動力。除了你,我感受到的宇宙只是一片荒蕪,雜草不叢生、空氣不溫潤,連死去前要嚥下最後一口氣都不足。你帶著我掙扎、扭曲,那些和地表重擊的傷讓我意識自己還活著,同時,又像被夢給困住,瘋狂地喊著「我要醒來!」,卻聽不到任何人的回應。掙扎、扭曲,大概是用到了壞掉的CD Player,音樂跳針、重複播放,我和你只能不停旋轉。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才醒過來。

在覆有溫暖木質地和突起圓盤的星球上,加熱尚有一息溫存的,舞碼。




作者:草分木|長大後記性不太好,倚賴著文字建構記憶,從文字身上得到意外的禮物/用睡眠可以衡量事情有多重要的女子/和理性難以擦上邊/覺得用舞蹈寫著自己的歷史很浪漫/曾幻想交一個會跳舞的男朋友一起跳雙人舞

 

2017年12月17日 星期日

魔法四分鐘

「在某個瞬間,突然就失足、滑下與墜落了。墜落是必要的,如果沒有這個瞬間,只能繼續不斷攀爬,但究竟要小心翼翼爬到何時呢?」~《公主走進黑森林》


「我們還有很長的日子,可以一起哭。」老爺爺這麼對老奶奶說。

那是一個實驗,他們說,要拉近人與人的關係,只需要互相凝視四分鐘。在二百四十秒內,唯一需要做的只有認真地、專注地注視所愛之人。僅僅只是看進對方的眼睛,就足以把靈魂深處所有被埋藏起來的情感完全召喚出來,他們稱之為「魔法四分鐘」。

而我不過看著影片中的人們凝視著彼此,就驚恐地發覺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失控是危險的,我還沒勇敢到能在人前掉淚。好像要把一輩子的力氣都哭乾,然而卻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悲傷,一心只希望待會走出廁所不會像剛哭過般狼狽。直到S的影子在我朝發紅的眼眶努力潑水時,從眼皮子底下一閃而過,突然我就覺得無所謂了。頂著一張濕透的臉走出去,被問了被笑了裝傻就好,你不是最擅長迴避不想回答的問題了嗎?就跟S一樣。

「我們是同類人呀!」

S像挖到寶一樣興奮地笑著,雙眼發光。

我說我喜歡看海,S總要回「我絕對比你更喜歡」。

S既任性又好惡分明,有時折騰得我受不了。在冷戰的第四天,她又會回過頭來說我們繼續傳紙條吧,我能說秘密的只有你了。

十四歲的孩子能懂什麼?青春早在最後一片落葉凋零前的秋日便已結束。春夏秋冬一路追逐、催促著時光不斷往前,長了幾年,又多懂了些什麼呢?我想我會微笑,我會說,十四歲的時候懂得的就是十四歲的東西,不多也不少。

有些東西,逝去了就不會再出現了。我常常感到害怕,記憶力之差如我,要是哪天把很重要、很重要、絕對不能忘記的事情搞丟,該怎麼辦?我要記得你喜歡貓、綠色和冬天,記得你討厭蟑螂、害怕地震,記得你寫的每一篇故事、你畫的每一幅作品、你愛唱的每一首歌,記得你總對我毫不客氣地大呼小叫,年少時一言不合就吵架冷戰的日子。回首一望,這樣的時光似乎真的變得遙不可及了。

後來我又去看了好多不同地方的海,每一片海灘都長得很不一樣啊,相同的是都很美,和S的眼睛一樣美,裡頭都有浪花在湧動,有時也陰鬱地彷彿隨時會有暴風雨來襲。





好像想起來了,我一直記著的,S不喜歡擁抱。S的地雷很多,只有這點最讓我不解。於是直到最後,我也沒能再一次觸碰她偏涼的皮膚。

好像想起來了,我為什麼會哭,如果給我魔法四分鐘,即使不說話也好,即使只是凝視著對方也好,我想陪伴你啊!想見你最後一面啊!

可是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已許久不曾哭得像個孩子,十四歲的S和我互相在對方面前哭著,哭完了就一起唱一首歌再回去面對生活。為了生活,總得裝得若無其事。

「我們沒有時間可以一起哭了。」我一個人這麼對自己說。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但願我的眼淚是誠實的,我的話語是真真切切的。



作者:張晏寧|心裡的城堡有一間留給S的房間,上次不小心太過輕率地把門打開,外面的世界沒有惡意,卻仍是被逼得丟了鑰匙滿身傷地逃回原點。每次只要提起和S有關的,就要偷偷說一百次對不起。希望可以少說點謊,再更誠實一點。

2017年12月16日 星期六

我最親愛的  。

「太美好、太天真、太甜美,純粹到無法涵容任何一點陽性原則,這件事本身就是問題。」~《公主走進黑森林》


她很脆弱,我們都知道。她註定要死,在長大之前。


///


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雖然有時候要叫她好多次她才會理我,但她總會馬上露出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像是春天裡溫煦的陽光。她是我最喜歡的妹妹。她也是個貪睡的孩子,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著,看書時、吃飯時、走路時。怎麼會有人這麼愛睡覺呢?媽媽為此唸過她好多遍。

「不要再睡了,時間不多了。」

周末的早上,全家一起去公園散步,我追著鴿子們跑。白色的翅膀遮蓋天空時, 有那麼一剎那就像是天使降臨,我也能飛上天空。妹妹在後面牽著媽媽慢慢走, 被我逗得一直笑,爸爸在更遠的後面看著我們。

下午媽媽要上課,她是一位芭蕾舞老師,有一間舞蹈教室。我和妹妹在教室外等媽媽,看著學生們的動作。一位腳是這樣的,二位腳要這樣,啊!不小心就把自己絆倒,跌坐在地上,妹妹又笑了,我也笑了。可是她怎麼能笑一笑,就又睡著 了呢?坐回她身邊,讓她枕在我的大腿上,睡著了也還是好可愛,我最喜歡的妹妹。

「安心睡吧,我親愛的妹妹。」

因為妹妹太愛睡覺,媽媽怕她跳舞跳到一半也會睡著摔倒,所以不讓她學芭蕾舞。可是我知道妹妹一直都很想跳舞,於是趁晚上,大家以為我們都睡著時,偷偷讓妹妹穿我的舞鞋,教她我今天學到的舞步。為了晚上要教妹妹,每次上課我都更認真地學,連媽媽都稱讚我進步得好快。

我很努力地練習,拉筋的時候真的很痛。腳上長了好多水泡,挑掉了又再長出來, 一層一層,成為厚厚的繭。媽媽開始帶我到處去比賽,小區的、市裡的、全國的,每天都是不斷又不斷的練習,從早晨到深夜,好久沒有回家。媽媽只說再等一下, 再努力一下,很快就可以回家的,時間不多了。好想念在家裡的爸爸和妹妹,已經太久沒有陪妹妹練習,不知道她還記得多少舞步,是不是還那麼貪睡?好想她, 她有沒有想我呢?

最後一場比賽。炙熱的燈光打下來,哪怕再多次我可能都無法習慣那種灼燒感,漆黑的觀眾席像是另一個世界,潛伏著無數野獸,伺機而動等著撲上。

小跳之後轉身再擊腿,呼吸不可以亂掉,結尾的大跳躍。我總會想到那次早晨,白色的翅膀佈滿天空,我也飛了起來。

她笑著說:「這樣就夠了,謝謝妳,我最親愛的姊姊。」


///


我有一個很可愛的妹妹,雖然有時候要叫她好多次她才會理我,但她總會馬上露出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像是春天溫煦的陽光,她是我最喜歡的妹妹。

她生病了。

他們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很早就偷聽到,妹妹生病了,長大之前就會死去的病。在她長大之前,在她能奔跑之前,在她能穿上舞鞋之前,在她能站上舞台之前,她就會睡著,一直一直。

周末的早上,全家一起去公園散步,我追著鴿子們跑。白色的翅膀遮蓋天空時,有那麼一剎那就像是天使降臨,我也能飛上天空。妹妹在後面牽著媽媽慢慢走,被我逗得一直笑,爸爸在更遠的後面看著我們。

下午媽媽要上課,她是一位芭蕾舞老師,有一間舞蹈教室。我和妹妹在教室外等媽媽,看著學生們的動作。一位腳是這樣的,二位腳要這樣,啊!不小心就把自己絆倒,跌坐在地上,妹妹又笑了,我也笑了。可是她怎麼能笑一笑,就又睡著了呢?坐回她身邊,讓她枕在我的大腿上,睡著了也還是好可愛,我最喜歡的妹妹。

「安心睡吧,我親愛的妹妹。」

每次媽媽看到妹妹睡著,都會陷入一瞬間的恐慌。快快把妹妹搖醒,不要再睡了,時間不多了,但妹妹陷入睡眠的頻率還是愈來愈高。時間不多了。

妹妹喜歡芭蕾,但她不能學,她的身體沒辦法支撐她經歷每一個跳躍和旋轉,踮起腳尖已吞噬她所有力氣。所以我答應她,我要代替她成為最棒的芭蕾舞者,每個晚上,我都偷偷在房間裡跳舞給她看,每次她都笑得好開心。

我討厭芭蕾,但我有世界上最可愛的妹妹。

長大來得好快,我們再也不提起  。

我很努力地練習,拉筋的時候真的很痛。腳上長了好多水泡,挑掉了又再長出來, 一層一層,成為厚厚的繭。不只腳上,全身上下一層又一層,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貌,我的,她的,她的,他的。媽媽開始帶我到處去比賽,小區的、市裡的、 全國的,每天都是不斷又不斷的練習,從早晨到深夜,好久沒有回家。媽媽只說再等一下,再努力一下,很快就可以回家的,爸爸在家裡等著。

最後一場比賽。炙熱的燈光打下來,哪怕再多次我可能都無法習慣那種灼燒感,漆黑的觀眾席像是另一個世界,潛伏著無數野獸,伺機而動等著撲上,黏濁的視線令人作嘔。

小跳之後轉身再擊腿,呼吸不可以亂掉,結尾的大跳躍。我總會想到那次早晨,白色的翅膀佈滿天空,我也飛了起來。

她笑著說:「這樣就夠了,謝謝妳,我最親愛的姊姊。」

掙扎著想飛向她,但繭太重了。就像那個下午,被黑色填滿的世界,一層又一層地捆繞,滯留了一切,妳的和我的。身體開始下沉,跳躍就要結束,墜落的過程中,出現一絲鬆動,有什麼東西又開始流動。妳還是笑得那麼甜美,不論光明或黑暗,我最親愛的妹妹。


///


我有一個世界上最愛我的姐姐,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是我的世界中最燦爛的存在,像太陽。

我生病了。無法奔跑,無法劇烈地活動,甚至愈來愈難維持清醒。每一刻都能明顯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不要再睡了,時間不多了。」

我想我是嫉妒她的,我最親愛的姊姊。總是那麼活潑,炙熱地綻放著,為什麼她可以那樣地,活著。我離不開她,只有在她身邊,漸漸冰冷的雙手才能感受到些許的熱度,像是汲取她的生命,寄生蟲一般的卑微。我想我是愛她的。

周末的早上,全家一起去公園散步,姊姊在前方追著鴿子們跑。白色的翅膀遮蓋天空時,有那麼一剎那就像是天使降臨,我也想飛上天空。但我只能在後面牽著媽媽慢慢走,爸爸在更遠的後面看著我們。

下午媽媽要上課,她是一位芭蕾舞老師,有一間舞蹈教室。我和姊姊在教室外等媽媽,看著學生們的動作。姊姊為了逗我開心,模仿著學生的動作,卻不小心把自己絆倒,跌坐在地上。我笑了,她是如此可愛又令人嫉妒。我累了,我好愛她,愛到好想成為她。我最親愛的姊姊,妳知道嗎?我有多愛妳,就有多討厭自己。

「安心睡吧,我親愛的妹妹。」
「我從來都不想睡。」

那些個夜晚或許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為了我,妳去學了妳最討厭的芭蕾。看著妳跳舞,有幾個瞬間,像是附著在妳身上,我也在跳舞。其實我都知道,妳有多討厭那些枯燥的練習,有多少個深夜,妳因為腳上的傷痛醒。妳不說,我也不說。享受著妳對我的愛。妳是那麼地愛我對吧?我最親愛的姊姊。

長大來得好快,他們再也不提起 。

可我就在這,就在你們旁邊。

姊姊很努力地練習,拉筋的時候真的很痛,我真實地感受到了。我成為了寄生蟲,卑微,附著,活著。腳上長了好多水泡,挑掉了又再長出來,一層一層,成為厚厚的繭。不只腳上,全身上下都一層又一層,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貌,我的,她的,她的,他的。媽媽開始帶我到處去比賽,小區的、市裡的、全國的,每天都是不斷又不斷的練習,從早晨到深夜,好久沒有回家。媽媽只說再等一下、再努力一下,很快就可以回家的,爸爸在家裡等著。

最後一場比賽。炙熱的燈光打下來,哪怕再多次我可能都無法習慣那種灼燒感,提醒著我本該屬於冰冷的黑暗,似要把我驅逐一般。漆黑的觀眾席像是另一個世界,潛伏著無數野獸,伺機而動等著撲上,黏濁的視線令人作嘔。

小跳之後轉身再擊腿,呼吸不可以亂掉,結尾的大跳躍。我總會想到那次早晨,白色的翅膀佈滿天空,我終於飛了起來。

我笑著說:「這樣就夠了。謝謝妳,我最親愛的姊姊。」

我喜歡的從來不是芭蕾,我喜歡的是妳眼中只有我的樣子。那個瞬間,我好像也能成為陽光。

不要忘記我,好嗎?我最親愛的姊姊。





作者:王明瑄|努力成為一個任性的壞女孩,努力地學著愛自己。去你的我根本不想努力。


2017年12月15日 星期五

我樂苦多

「太好了!妳把火帶回來了。」當她們看清楚火光來自骷髏頭的眼睛時,高興轉為害怕,轉身想要逃走,但是骷髏頭眼裡的火始終追著她們,那個火越來越強、越來越炙熱……~《公主走進黑森林》


我走在石板路上,一階一階往上,J靜靜跟在後面。這大概是一場夢。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只覺得天空的色彩很美,卻帶著點詭譎的氣氛。抬頭向上望,血塊般的絳紅與清澈純淨的蔚藍,緊擁在一起,調和著乍然出現的一抹紫色晚霞,橘光穿梭其中,溢散擴張便即向內收合,醉人的光影變化,攫取著我的靈魂。

空氣中溢著一股越來越強烈的血腥味,J開始感到不安,先是在原地瘋狂轉圈,接著蹲在地上,露出央求的眼神,示意我不要再向前進。此時,天空中現出一道綠光,眼前浮現一顆翡翠綠的寶石,吸引我跟著它前進。走著走著,腳下踩的不再是堅硬的石板路,而是軟爛的泥巴。周圍的芒草越來越高,最終和我的視線齊平。正當我覺得快被草叢淹沒時,寶石消失了。我開始驚慌失措。

踩著癱軟的爛泥巴,泥濘中蠕蠕爬行的肥蟲緩緩向我聚集,我緊盯著地上的每一條生物,眼球瞪得老大,幾乎要脫體而出。左手直覺地伸向後方褲頭口袋,摸取一粒硬而實的深棕色石塊當作禦敵武器。那好像是J先前叼給我的,這時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急促而猛烈撞擊胸膛的心跳聲,占據我所有的聽覺。我用盡全身氣力,舉起顫抖的手臂,奮力將石塊砸向腳旁一隻不停蠕動的肥蟲,希望能起一絲嚇阻的作用。但當石塊和他身體交碰的瞬間,奇怪的事發生了。我看到那肥蟲自地面彈飛,騰躍至空中,化為一縷輕煙,繾綣在空氣中。依稀之間,我看到J的靈魂在向我揮手,並發出我從未聽過的一陣銳利的笑聲。笑聲後,世界上再也沒有聲音。

沉默,永無止盡。我眼前建構出的世界開始向下墜毀,東西一碰到地面便即消失,不留痕跡。天光依然詭譎多變,靜悄地流動,流過我的髮梢,掠過我的右肩,在我身體裡沉澱,緊縮匯聚成一塊塊有重量的固體,壓得我險些喘不過氣。掙扎、糾結、痛苦難耐。然後,我就醒了。

坐在床上,柔和的光線通過窗口,優雅地散落在整個房間,一切平靜安詳。看著窗外的世界,我又想起了J,他的眼神,似乎一直在暗示我什麼。突然間,心中百感交集,珍惜與擔憂兩相混雜,迷惘和困惑又再次襲來,我,到底該去哪?




在那之後我又醒來一次世間萬物依舊照常運行,而我身在其中,只好拖著空洞的軀殼,繼續追著永遠來不及趕上的公車,來到鎮日陰雨潮濕的指南路,揮舞四肢,強顏歡笑,顛簸行走。


作者:Estefania |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傻。

2017年12月14日 星期四

離群值

「從前,男人和女人是一對夫妻,結婚很久,一直想要孩子,可總得不到。最後,女人只好祈求上帝賜給他一個孩子。」~《公主走進黑森林》


窗外的雨聲打得好沈、好用力,彷彿是在大聲呼喊自己的存在,害怕不能被別人注意到。

我曾經以為自己很喜歡雨天,因為「喜歡雨天」這個特徵似乎富含著某種氣質,隱含了一種憂鬱、文藝青年的格調;我也曾經以為自己喜歡看書,因為看書的人似乎都會被這世界推崇。

///




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沒有太特別的印象,倒是他媽媽在試教的前前後後總共跟我談話了快兩小時。
他是一個學習遲緩和語言遲緩的高一小男生。是個被社會長期排擠的人,即使爸爸是最高法院的法官—又或是說因為這個緣故,所以自主更加壓抑吧,媽媽或是孩子都—,仍然覺得自己在精神層面是社會的邊陲。
我也納悶:「所以接受家教的目的是希望成績能達到社會期待嗎?」媽媽的回答很簡單,不想被人看不起。「是呀。」如果今天自閉和成績優異綁在一起,最後的結論會是天才而非智障。
我不知道。我就是一直聽,一直點頭,用堅定而認真的眼神看著她的眉頭,起起伏伏,即使有時會被她的自我防衛傷害到想試圖辯解,我仍然壓抑住,因為我看到她眼眶裡的水漬在暈染。
這是第一次這麼靠近和社會不容的人的第一人稱的心聲,聽到那些自私但是出於恐懼的發聲。
「我很喜歡你。」第二次試教走之前她留下我。
「在社會對我們冷漠但我依然要教他人性的美好的時候,我需要妳。」
我笑笑地說我沒辦法做到妳期望的表現。
就像妳總是用社會的平均值去衡量一個離群值。

-寫於8/19

///


我永遠忘不了那些,我為了活得像個正常人的日子。

我以為我應該要對事物有鮮明的偏好,例如會在自我介紹時說出最喜歡的顏色是藍色,或是以為自己應該要在青春年華時擁有一些感情經歷,甚至是我應該為了自己去活,成為一個敢愛敢恨敢表達敢尖銳的人。

後來的後來,我才發現自己什麼也不喜歡,我只是害怕成為一個離群值。也許就能不那麼疲憊、也許就能不怕掉出世界所規範的圈、也許就不用和世界解釋自己的特立獨行。

我從小就不認為自己多麼特別,即便世界總是希望叫醒我。在我內心的底層,是個自我形象低落的重度患者,我好怕我的不完美會在別人用螢光筆圈出我的同時被看到。多麼地痛苦,當我和別人相處,我總是把自己的鋒芒折斷,我好怕自己會傷害到別人,我是這麼地希望自己稍微平凡。於是後來,每次到了新環境,我總是努力讓自己蒸發在空氣裡,我好怕尖銳的自己會拉開和世界的距離。我好嚮往那些平庸。

「可是你知道嗎?鮮少人活在平均值線上。但是為什麼、我們都不敢接受自己是特例?你其實是知道的吧,生活一直轉、一直轉,人生所糾結的也是,一直轉、一直轉,可是我們為什麼仍舊這麼痛苦、這麼掙扎、這麼矛盾。」


作者:yellow night|如果你曾想過,夜晚成了發光體。那些你所擁有的脆弱,可不可以也都是你長得更完整的理由。



2017年12月13日 星期三

青春於我應該就是兩件事,拍片跟戀愛

「既然無可迴避,就挺身相向吧,因為推動著〈睡美人〉故事發展的,以及在我們真實人生催逼出新的可能性的,正是生命裡的那些殘缺、痛苦與酸楚。」~《公主走進黑森林》


Dear Kay:

        本來不想提到你,只是回想起青春,很難不想起你。關於我的青春,應該就是拍片以及你。事隔多年,在逃離有你的世界後,好像可以談起你了。在回憶青春期的時候發現,我的身體原來很排斥回憶過去這件事,像是一個禁忌的房間,最好不要打開,要不然會把所有悲傷的力量都釋放出來,推倒好不容易在現實中站穩的自己。

        我的青春是熱的,像是我們拍片時打著的燈,流著的汗,流著的血也是熱的。青春也很冷,那些在剪接室、錄影廠睡椅子睡地板的日子,早上都會被冷醒。青春是聰明的,我們發揮著我們最大的創意,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沒有器材,就用最「土炮」的方法去解決。青春是傻的,我最傻的一切都關於你,搞不清楚什麼是喜歡,卻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以後,我才真正地明白。

        我已經相信那段時光會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了,雖然活在當下的時候並不會這麼覺得,但成為回憶以後,才發現那種單純為了熱愛的東西而拼老命地努力著的感覺是多麼的美好。亦因爲一切都不能重來,顯得特別的珍貴,而且那段時光中有你。可能現實中的你並不是我回憶中的那麼溫柔、細心,就算這都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但無法擁有把喜歡的這件事無限放大,而想像得總是特別美好。

        在有你的環境中活下去,實在有點辛苦,所以我把青春期的一切都鎖起來了,甚至我認為我離開的一小部分原因是因為你。離開的前夕,曾經有老同學來找我,說著未來再次一起工作的可能性,並提到你的名字。我當下真的非常動搖,本來決定好的一切,那些堅強的心理建設一秒就被打垮了,腦波是如此的薄弱啊。

        但幸好,我現在在這裡。






作者:Q’sTa |喜愛文字, 但從來不能寫出自己覺得滿意的文章,完全沒想到有天能寫專欄。不習慣被叫本名,從小介紹的時候都覺得好彆扭,但又好像開始適應著。永遠的死線追趕者。想勇敢地附上真正青春的證明但最後還是沒種。極度矛盾,很愛把它怪罪到雙魚座的頭上。

2017年12月12日 星期二

我們終究還是要回去找到那個刺的源頭

「我們終究還是要回去找到那個刺的源頭,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裡受了傷,以至於要長出這麼厚的荊棘圍籬,把所有人擋在外面,甚至逼上絕路,但自己卻仍被困在其中孤單寂寞,被迫繼續沉睡百年。」~《公主走進黑森林》


親愛的柏仲:

嗯其實我想了很久到底該寫些甚麼,因為有太多人讓我想寫信給他們了,結果最後我選擇了與我最不相關、但目前又最相關的你。前幾天聽到文謙、彥騰、Soda都要走了,我心情一直很沉重,雖然與他們不是特別熟悉的朋友,畢竟我才去那裡一個月多而已。然而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每一個和我說話、教我怎麼切菜、和我談笑的人,你們每個人都像我的初戀一樣,那麼生澀、那麼美好、那麼深刻。我想著,他們走的那天,我一定要寫幾張卡片,好好說聲再見。但是我發現,我很不會說再見。無論是任何一段感情,我都沒辦法做好好的結尾。我總是期待著,逗點後面還有些什麼呢?後面是不是還有很多感情呢?但是句點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該怎麼辦?回頭一看,發現許多在乎的友情,常常不了了之。吵架之後我就想逃,因為害怕說再見。第一段戀情,也是沒有好好地分手,畢業以後就結束了;第二段戀情,我只打了電話說分手,就草草掛上電話,以至於到現在還得逃著害怕見面(同一所大學)。

啊,說著說著,我又忘記我到底要說什麼了。

昨天早上見到你,你問我,是不是很久沒見到我了,我說,嗯。但其實我想說,我已經八天沒有見到你了,我很想你。然後你說,我只做到這個月15號,我問你,什麼意思?你還回來嗎?你說,不回來了,辭職了。那一瞬間,我鼻子酸酸的,喉嚨緊緊的,好想說些什麼,卻只是呆愣著。我突然好希望可以延長上班的時間,沒有薪水也沒關係。那一天,你對我似乎比平常還要溫柔一點,不像以前總是愛找我碴,叫我搬東西。我卻沒辦法留久一點,還要趕去書店打工。要離開的時候,我故意在旁邊多繞了幾圈不肯走,我還想多跟你說幾句話,只是看你一直在忙,心裡想著好吧算了的時候,你突然轉過來,看著我說掰掰。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微笑對你說,再見。我算是,成長了吧?我好好地,跟捨不得的人,說了再見。

那天書店的藝文活動是音樂會。那天我犯了很多錯誤。那天不管我看著誰說話都只聽到「我要走了。」那天只要待著就會想哭。那天燈都暗著,每個桌上都有很亮很美的燭台,前面的鋼琴和薩克斯風演奏得很好聽,但是我怎麼還是一直聽到「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我要走了。」那天其實就是昨天,但怎麼感覺像是好久以前,我想可能是因為我把昨天重複回放了太多遍,不小心延長了吧。

其實有時候會想,我對你到底是什麼感覺,說是喜歡好像不足以形容,好像又有點太過了。我連你什麼時候生日,興趣是什麼,家住在哪裡都不清楚。好像也沒有那麼瞭解你,也許我根本沒有喜歡你,只是把一些什麼不小心寄託在你身上。剛好在我最低潮的時候你出現而已。

但我還是想說,在十八歲這一年,我想鼓起勇氣,突破身邊的荊棘。公主沉睡在刺裡面,其實比所有想進來的王子所承受的痛苦都還要多。所以,你等著,我不要說再見。

By 平凡到不行的公主





作者:平凡到不行的公主|我是一個,很不會寫簡介的人。我老是覺得自己有很嚴重的缺陷,無論是什麼時候都可以覺得憂鬱孤單,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面。我常常依賴,對任何人事物都會依賴。有些長不大,所以在學著獨立。

2017年12月11日 星期一

Silver Necklace

「過了一段時間,皇后果真生下非常漂亮的女兒。國王高興的不得了,舉行大型宴會,不僅邀請親朋好友和外賓,也決定把王國裡所有的女巫師都邀來,讓她們為他的女兒送上善良美好的祝願。王國裡一共有十三位女巫師,但是他只有十二個金盤子可供用餐,所以他邀了十二位女巫師,留下一位沒有邀請。」~《公主走進黑森林》


第十三位女巫說出可怕的預言後,國王為了防止女兒遭遇不幸,開始在城堡周圍興建一道又一道的厚牆,下令燒燬所有紡紗機,還把全國上下會紡紗的人都處死,最後把公主安置在城堡中最高的塔裡,免得任何心懷不軌的人接近。這塔連一道門、甚至階梯也沒有,唯有一扇能看得很遠很遠的窗。公主在這座塔中逐漸成長,從來沒有接觸過除了國王和皇后以外的人。她對這個世界的想像完全來自那扇窗外的風景,尤其是那片座落在王國邊境、一年四季都蒼綠的茂密森林。

十幾年過去,直到公主十七歲,第十三位女巫的詛咒都沒有實現,這讓國王鬆了一口氣。這時公主已經成長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在森林彼端的另一個王國,有一名王子聽說了這位在高塔中長大的神秘公主,決定要娶她為妻。老國王明白公主已經到了適婚年齡,但心中又是多麽不捨!於是在公主動身遠行的那天,國王動員城中最豪華的馬車,裏頭載著一件件鑲上寶石的禮服和黃金打造的碗盤,又親手為公主戴上一條銀項鍊,告訴她:「不管去到什麼地方,妳永遠是我的乖女兒。」公主默默摸了摸頸上的項鍊,踏上馬車,隊伍便浩浩蕩蕩地離開國王那引以為傲的堡壘。

馬車隊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王國邊境的森林。公主聽車伕說,這座森林相當危險,裡頭藏著各種邪惡的生物,因此決定繞過它前進。但它的渾沌詭譎在公主眼中是如此充滿魅力,彷彿隱含某種力量召喚她前去。於是當車隊在森林邊際停下休息時,公主從馬車中偷偷溜了出來,頭也不回地跑進森林裡。

公主在森林裡走著, 忽然瞥見幾步之遙的樹叢後,有隻毛色潔白的熊奄奄一息地發出哀嚎。公主立刻走向前,張開手臂環抱住牠的身體,問道:「親愛的白熊啊,你怎麼如此痛苦?」白熊無言地看著公主,公主注意到他的瞳孔是多麽黯淡而悲傷。這時銀項鍊突然變得像條沈重的鐵鍊般緊緊纏著公主的脖子,頓時讓她呼吸困難,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然而公主並沒有死,只是倒在那裡沉沉睡著了。不久之後,公主所躺之地的周圍長出一層層荊棘,先是包裹著公主熟睡的身軀,後來逐漸往外圍滋長,幾十年後,整座森林都被荊棘覆蓋,變得比當初的模樣更加陰森恐怖。在這段期間裡,公主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還是個孩子,而森林就在她以前住的塔旁邊。她興奮地跑進森林裡,看見了那隻白熊,牠的樣子相當快樂且健康。當公主走過來時,牠便彎下身來讓公主為他梳順背上潔白的毛。公主摸著牠溫暖的身軀,萌生一股想要親吻白熊的衝動,只不過在她真正吻下去前,不知從哪突然發出一聲「砰!」的槍響,白熊應聲倒下,故事就此回到起點,一次又一次地輪迴著同樣的情節。公主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每次都想拯救白熊,可是連半次都沒有成功。

直到第一千零一次,她決定做出一些不一樣的嘗試。公主依舊摸了摸白熊,隨即轉身瞪著那座森林旁的塔,深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它大喊:「砰!」說也奇妙,高塔就在這瞬間倒塌崩解,最後夷為平地,只留下一堆磚塊和塵土。白熊被公主拯救了,夢有了結局,公主才從夢中清醒過來,這時她正好睡了一百年。

公主醒來之後,覺得身體輕盈許多,這才發現國王送給她的銀項鍊斷掉了,於是將它拾起來,收在口袋裡;在她身旁那隻原本奄奄一息的白熊蛻變成一位身穿白披風、意氣風發的王子;覆蓋森林的那些荊棘,也在公主醒來之後舒展開來,森林又變回以往迷人的樣貌。公主與王子兩人一見鍾情,於是手牽手走出森林,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作者:L | 大約是個公主/需要充足的睡眠/在此特別感謝一位叫做夜行少女的朋友協助完成這篇童話

2017年12月10日 星期日

小叮噹

她一方面感覺到自己的渴望與日俱增,一方面也知道這是女巫的萵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得到的。日復一日的內在衝突,讓她變得憔悴、蒼白、痛苦不堪。~《公主走進黑森林》


沒想到站在小叮噹面前的我竟然哭了。

小叮噹是不知不覺變成哆啦A夢的。一九九七年,藤子不二雄過世,遵循他的遺願,希望這隻藍色無耳貓的名字能統一成日文發音。那時我要上高中,玩伴只剩教科書。後來在卡通上發現他改名,是上了大學後的事。我們生疏地叫著哆啦A夢,覺得集體的童年已成過去,並不清楚這改變背後的原因其實是作者的死亡。

我是為了森美術館來到這裡,不是為了小叮噹。展覽的票不便宜,一小時後就要閉館,買完票後我立刻就後悔了,想像自己大概會看到一堆草稿的、平面的、立體的、變裝變色的哆啦A夢。還好我錯了,錯得很離譜。一進場村上隆的作品就已經花掉快十分鐘,我仔細看著上面形影不離的大雄與小叮噹,他們嘻笑、吵架、哭泣、無奈、擁抱,我就開始流淚了。遠方影像裝置傳來一個女人的歌聲,站在雪地裡面大聲唱著主題曲,直到被大雪覆蓋只剩一顆頭,她繼續用力唱著。

學期過了大半,我不再問自己為什麼回到政大了。離開的這十二年,我一直努力向前爬,到達一個目標馬上又看到下一個。像中學讀書的那六年,目的無敵清楚,滿分,達標,我要成功。從沒有人告訴我,之後的人生,再也不會有清楚要到達的地方了,要去哪,得自己找。於是當我們有了一身(不太實用)的武功,卻再也沒有一個夢想的夥伴了。小叮噹在我只會大笑大哭的時候,陪我做夢陪我醒來。夢的邊際總是難熬的,還真以為他會永遠都在那裡。

是我先離開的,而且不告而別。太急著「長大」,一路上慌慌張張地都在掉東西。長大卻沒有長「實」,滿手抓了新的東西,卻永遠都覺得少了點什麼。十二是一個輪迴,在一連串巧遇後我回到遺失的起點。遇見自己的童年,重新讀起童話,設計與學生相遇的十二種可能。然後,小叮噹重新出現了。

藤子不二雄沒有把漫畫畫完,網路上有幾個流傳的結局。我最喜歡的是,小叮噹壞掉了,大雄奮發圖強,三十幾年後成為了一位科學家,修好了小叮噹。小叮噹醒來,對著大雄說,大雄,你功課寫完了沒?那是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好像這三十幾年,什麼都沒有發生。原來大雄人生最認真的夢想,是修好自己的童年。

走出展場,東京的夜景一百八十度開展在眼前。我說不出來為什麼突然選擇來了日本,就像我說不出為什麼回去政大。或許這就是宇宙的流/flow,那麼用力想著、努力著,那麼就跟著感覺繼續被推動著吧,再也不用有任何目的地,岔路迷路都沒有關係。

原來,小叮噹不代表童年,不代表夢想。他是愛。有一天,我也終能學會如何修好自己的小叮噹。





作者:鄧九雲|只要能繼續創作下去就好。

2017年12月9日 星期六

空白戀人

「生命中,有一段屬於自己的黑暗、隱匿或者保留,可說是精神世界某些面向發展時非經驗不可得,有些事物與情境,只有在特定時刻才容許被打開。」~《公主走進黑森林》


我的腦中一片空白。

曾經我懷疑腦袋空白到底是什麼感覺。大腦不是一直都在運轉著嗎?怎麼可能會有「空」的時候。就算是空,也是因為意識到有個輪廓的限制才知道裡頭是空,根本不可能有真正的空。

「當你看不到東西的時候,無法由視覺刺激腦袋的細胞引發思考,你就會空了。」那年我們都是十七歲,他邊投籃邊回答我,冬日的夕陽將他半金的髮絲如烈日般映進我瞳孔。我半信半疑,這個謬論太難被全然地接受。但我相信他,就只是我想相信。他是個喜歡畫畫的男孩,在那個年紀畫抽象畫的人很少,我不太會畫畫,一直想模仿他畫抽象的線條和顏色,但每次畫每次失敗。有一次,我想畫抽象的他,畫到一半,發現再怎麼畫都沒有他好,一氣之下,拿起蠟筆胡亂地在圖上畫出一個又一個迴圈,歪七扭八地爬滿整張圖畫紙,如同羼滿刺的巨型蟲。後來他說那是他唯一喜歡的一幅畫。

比起他的才華,更引起我注意的是他對事物好惡的理由。他不喜歡吃芝麻湯圓,也討厭飛舞的蝴蝶。他說小時候吃芝麻湯圓,芝麻粒爭先恐後擠出來的模樣嚇壞年幼的他,從此不再吃芝麻湯圓。而飛舞的蝴蝶總提醒他,世間一切的美麗,只要放大來看,就是一堆粉塵的集合體。

「那我是美麗的嗎?」我小小聲地在他懷裡問他。什麼聲音都沒有,我在等,他在忍。夜晚的星星其實也是在宇宙中飛舞的蝴蝶,星星和蝴蝶,他們都在飛。我後悔那晚沒有告訴他這件事。

數年後,我因佩戴隱形眼鏡得了結膜炎,眼睛被分泌物黏到打不開。腦中的意識不停地衝撞,竄入突觸,連結神經元,關於他的回憶又被翻攪而出。看不見的時候才不會腦袋空空。我想起他說過的蠢話,更蠢的是相信他的自己。而那些他最討厭的事物,現在成為我喜歡的生活,譬如在冬日裡吃著暖暖的芝麻湯圓;又或者在爬山的路途上,讓樹林裡婆娑的蝴蝶當我的指標員。





黃 懷 安。

最近,我把他的名字寫出來,分著看。一瞬間,我終於明白什麼是腦中空白。關於那段日子建構的記憶和愛戀全消匿在紙張的陽光底下,空的不是意識中的曾經,而是潛意識裡的情感。當我不再擁抱虛無飄渺的晨霧,飄浮的雲朵就開始長出根,紮實地鑽入地心。我將我假想的戀人肢解,讓他腐化,裝進牛皮袋。

「以後你就是禁忌房間裡最珍貴的寶物。」我摸著他的頭顱,很輕很輕。


作者:杜盈羲|太過於跳動和迂迴,話總是說得不清不楚,跳舞反而清楚許多。沒有想要當公主,只想當薩滿。特技是哪裡都能睡,一分鐘睡下也能作夢。總之是個沒邏輯的感性動物,就連現在打個自介也語意不清。

2017年12月8日 星期五

給小萱

先被剪斷頭髮,然後被丟出高塔,看起來是懲罰,但是剪斷與丟出這兩個動作,具有與過去切斷,往未來拋擲的象徵意義。~《公主走進黑森林》


To 小萱:

我心中的小孩,好久沒跟你說話了呢。我順利地上了大學,在陌生的地方,遇見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跟以前一樣忙,很累但也充實。某一天,我大學的一位教授文玲突然跟我們說要寫個信,還要放到網路上!我驚呆了,寫給誰?寫些甚麼?想了很久,遲遲無法下筆,而你突然閃過我的腦海,然後我就決定了。來寫個信,關於你和我。

很久以前,我建了一座塔,把我自己關進去。

促成建塔的因素很多,自由放任的家庭、沒來由的自卑、對拋棄的不安定感、重要他人發生之事、不想讓媽媽擔心、空虛的自己……。

有意識、無意識地,我開始建造塔
我想要目標推動空虛的自己
我想要成就填滿自卑的自己
我想要變得獨立自主
我想要讓大家都開開心心
我想要很多很多的朋友
我想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

這些「想要」慢慢形成了一座塔,限制了我,但我是自願的。而且這個感覺其實還不錯,至少我有了一個「不讓自己漂泊的地方」。

不過塔確實壓抑了我的本性,而這些反應到我的夢境:電梯、墜落、默劇演員、逃跑、追殺、一個人。黑暗的事物讓我非常害怕,但我不知道怎麼處理。

這時候你誕生了,你的出生之地是我心裡最純淨的地方,不被世事所紛擾。這裡總是晴天,你住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想做什麼都可以,每天都開心,每天都做自己。

你的出生讓我很高興,我有了一個懂我的人。你知道我喜歡什麼,在我身不由己的時候安慰我,或是替我完成我做不到的事,我會跟你討論我的煩惱、我的不安,而你總是會耐心地傾聽。我是你,你是我,但我知道我們兩個是不同的。很奇怪,但跟你相處時,我真的很快樂。你的存在使我有辦法跟那些黑暗共存,相安無事地過了好些年。

到了高中,班上的同學很好,但我發現我無法融入他們,可能是因為興趣不同、生活圈不同。無法切入聊天話題,讓我錯過跟他們變熟的第一時機,而且同學們的天賦極高,讓我深深覺得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無所適從。

我嘗試去「喜歡」他們喜歡的東西,想要試著理解他們的世界,但是換來一次次的尷尬以及沉默,該怎麼辦?我向媽媽求救,可是她也不知道,我不會跟姐姐和弟弟說,因為他們也不能理解我。

好想要好想要好想要,學業、朋友、成就,但我得不到。我發現我愈來愈奇怪,變得患得患失、易悲,產生了極度依賴,想要某個人一直在我身旁才有安全感,不由自主討好別人以獲得容身之處,這讓我非常非常討厭自己。「想要」過度膨脹,塔的狀況變得極端,牆壁越變越厚,門窗越變越小,擠壓的空間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不想上學,但我還是得去。「登登登登~」,鐘響了,這節課要換教室,同學們慢慢走出去,我也是。走著走著,我回頭一看,發現長長的走廊上只有我一個人,跟小時候被爸爸留在賣場的情況一樣呢。我崩潰了,啊啊啊啊啊,到底是世界邊緣了我,還是我邊緣了世界呢?

然後你也不見了,我心中的小孩。我知道你試著將我拉起,但我聽不到你的聲音。塔裡好恐怖啊,你為什麼放棄我了呢?我在紙上拼命地畫、拼命地畫你,想要留住你的身影,可是那只是空殼子,沒有靈魂。要怎麼辦、該怎麼辦?最後我領悟到,我要走出這座塔,才能找到你。

將自己拋出窗外的那瞬間,我承認了自己的不成熟,所以我可以放下。塔崩壞了,墜落時我看到了與你一樣的藍天,然後我發現塔外的自己並不空虛,因為我知道,我想要找到你。

文玲說我們的課是在尋找心中的狼,但對我來說是尋找心中的小孩。這是一封未寄出的信,等待再次相遇時,親手交給你。





作者:尼佛|愛幻想的人/潛意識很強大的人/怕寂寞的人/學習跟自己相處的人/努力前往3境界的人/尋找心中小孩的人/無法割捨音樂和跳舞的人/喜歡笑的人,目前在文玲的課治療掉下塔所受的傷

2017年12月7日 星期四

月球上的狐狸

「然後她把自己的衣服脫光,跳進去一個裝滿蜂蜜的桶子裡,把自己全身沾滿蜂蜜,把羽絨被劃開並跳進去裡面翻滾,讓自己身上沾滿了羽絨,女孩看起來變成了一隻奇異的鳥。」~《公主走進黑森林》


/冬。黑森林/

走進來了嗎?
還是妳早已經在裡面
蹲在樹叢看
參天的大樹拒絕太陽
撿起一片剛掉下的葉子
它還有溫度

黑森林,一種好吃的蛋糕,有甜膩膩的巧克力和奶油,是道討喜的甜食。童話裡的黑森林,要比這樣精緻天真的小東西詭譎得多。公主走進去就失去了光,連要照鏡子都束手無策,慌張地轉起圈圈,轉呀轉,蓬蓬的裙子都飛了起來,飛呀飛呀地露出底褲,公主感到羞愧,卻沒有臉紅。在黑森林裡面,紅呀、黃呀、藍呀,都脫離不開鋪天蓋地的黑。公主一頭撞上樹幹,才察覺那是塊軟綿綿的蛋糕。

沒死亡,因為我們仍在生活。

做一種美味誘人的材質,鮮紅色的捲髮、眼影、高跟鞋,要亮眼地逼人無法直視,而黑森林就在眼瞳裡。


/夏。藍大海/

只在日出的時刻
他們見到完整的對方
海邊愛唱歌的小女孩笑著哼:
「小美人魚是啞巴。」

將滿18歲的那個月,我在海邊把皮膚曬至黝黑,也把影子從沉厚的灰,漂染回深邃的黑色。那陣日子裡,完全沒有煙火與名嘴,就是偶爾淡淡的酒精,與並不煽情的情節。海岸的砂石割人,但我未曾在那跌倒過。

來到指南山下,在台北都市裡爬行與碰撞,常常感覺迷失,失去拔腳狂奔的力氣。來到冬天,台北的雨裹著遠方的東北季風,我其實嗅不到海洋的氣味,靈魂卻自顧自地浮沉。

身為一個不會游泳又容易暈船的人,我不適合出航,不適合被壓扁在夜半的礁石下,不適合與其他人斤斤計較,不適合想像自己是一隻魚,在能靠著自己暢快呼吸之前。


/我。黃月亮/

和我扯上「愛」這個字的所有人:
我勢必是善於熄滅的那種燈火、善於溺斃的浪花、善於遮掩的月亮,和你們追追逐逐在宇宙的公轉裡,直到誰被馴養了,就碎成流星。





作者:芒鞋|挑食與任性/接吻與陰鬱/過敏與自尊。或許不怕活得更悲壯,也不怕摔個深不見底,就想再愛得久一些、吐得舒服一點。

2017年12月6日 星期三

踩天空的人

巫師告訴女孩:「妳可以擁有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除了這個禁忌的房間。」~《公主走進黑森林》

畢瑞納波斯是個單純的孩子,他不會說話,他能夠理解一些別人說的東西,但不是全部都懂。這個世界的大部分對他來說都像謎團,充滿著發出一大堆聲音,還有為著他無法了解的理由而發動許多戰爭的人類。~《魔域大冒險》


親愛的李先生:

  自從來到政大之後,我遇到了許多天生的攝影師,他們瞇著眼睛望進觀景窗的樣子很迷人,我被迫認清了自己其實不喜歡攝影。保存和紀錄好像還是有期限,而我比較貪戀美好的一瞬本身,不懂得怎麼按快門。我把和你的最後一張合照也弄丟了,那麼長的故事裡留了一小角遺憾。

  那正好是禮拜四的下午,回到宿舍,樓梯轉角灑下了小小的夕陽,穿透了沾滿粉塵的玻璃窗。我丟下作業,跑上頂樓。頂樓有個大小剛好、可以讓一個人在上面撒野的水泥平台;我大字形躺在那,目光朝上,就看不到台北城市的痕跡了,視野裡沒有101、貓空纜車或是文湖線的舊車軌。只有雲,快速移動著的雲,一片片橘黃和天空的顏色混搭起來很美。然後我把腳舉起來,台北的天空就被我踩在腳下了。風吹來的涼意拿來午睡很剛好。相機沒電了,時機很不錯,我正好不想背負著攝影的包袱。

  同一天深夜,我又跑回頂樓看星星。雲變成暗紫色的,依舊動得很快,我突然有種錯覺:那是星星在移動,不是雲在飄浮。像是很緩慢的流星,提供了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安穩地許完願。

  隨著年紀長大,我愈來愈常許願、做夢,卻愈來愈少說自己的故事了;身體被一吋一吋地塞進那些已經擁擠不堪的道路,在夾縫中急於呼吸。很可惜我們回不去人類還在草原上雜交的時代,但很自然而然地,至今我們都習慣了。偶爾會意識到地上的路不太容易走,於是我們就像這樣爬上頂樓,成了踩天空的人。

  李先生,我想任性地許個願,請你先暫時沉睡一會兒吧。希望你醒來之後,已經變成了一支魔法掃帚。你一定不知道畢瑞納波斯,他是我十歲時就認識的老朋友,就像我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才是個老魔法師。每一位老魔法師都曾經是個單純的孩子,我弄丟了重要的法杖;但是有掃帚的話,一口氣飛上去,一定可以踩到天空。

快半年沒有畫畫了吧。相機沒電肯定是我最好的享受了

  最後順便跟你說件有趣的事。上禮拜我媽跟著她的貴婦團去日本箱根,回來之後她懊惱地看著我說:「我應該順便帶妳去的,我看不懂日文,那些伴手禮都只能亂買。」言下之意是我被肯定了,也許老魔法師離家出走去看雪的計畫不再那麼遙遠了。但即使如此,我媽買回來的伴手禮還是好吃到不行。我想她才是真正的老巫婆啊。

  祝你 生日快樂

你摯愛的 老魔法師



作者:陳妍如|第一次踩天空的那個下午,很多人跟我說「不是有下雨嗎?」但我人在頂樓卻沒淋到雨,連衣角都沒濕。也許是黑森林的魔法吧,謝謝神奇的鹿大人。樓上的天線還被我誤認為流星了。謝謝李先生。




2017年12月5日 星期二

大女兒

瓦希麗莎把木刻娃娃拿了出來,給它吃東西,娃娃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來,跟真人一樣。娃娃對瓦希麗莎說:「你不要害怕,黑夜比清晨更有智慧。」~《公主走進黑森林》


秋天的時候,媽媽生下了小女兒。大女兒有點害怕,她第一次當姊姊,又老是在童話故事裡讀到小女兒如何如何拯救了大家、如何如何過得幸福快樂。

她不記得有哪篇童話有提到幸福快樂的大女兒。

她腦袋裡的邪惡妖精幸災樂禍地唱著歌:「妳不是獨生的孩子了!妳變成故事裡的『大女兒』了!不夠特別、老是做錯事、樣樣都比小女兒差!」走得遠遠的就可以過得幸福快樂了,她這麼想,於是穿戴了一身冬天的行頭,往森林走去。大女兒想著如果自己繼續待在那會發生什麼事:她可能會變壞、把其他人囚禁起來,最後還是因為小女兒,大家才能得救;她可能會變得很笨、遭遇到什麼不幸,最後還是靠小女兒才得以重拾平凡的生活;她可能會碰到王子,但最後發現王子喜歡的還是小女兒......

她在森林的第一條岔路上碰到了一個男孩。「妳好,請問你是我在尋找的女孩嗎?」男孩問道。「你在尋找什麼樣的女孩?」「我在找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孩,她是家裡最年幼的孩子。」大女兒沒回應,只是加快腳步向另一條路走去。

接著,大女兒來到一棟房子前面,她朝著它走近,卻沒看見任何入口,繞了半圈才發現一扇只有她身高一半高的木門。她正要敲門,門卻被用力地推開了,裡頭站著她腦袋裡那個邪惡的妖精。「哈!是妳!變成大女兒的女孩!故事的結局中得不到幸福的女孩!」妖精又開始手舞足蹈,開心地尖聲怪叫著。「帕克你這小鬼又在搞甚麼!」房子裡傳來另一個聲音,接著妖精就被揪著耳朵拎到了半空中。

「啊,是妳這孩子啊。」妖精帕克的嬤嬤走了出來,她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彷彿已經認識了大女兒一輩子。「妳的母親說過妳會來的。來吧,妳拿著這個,這個會為妳帶來幸福。」妖精嬤嬤交給了大女兒一個小瓶子,裡面的空氣一直旋轉著。

大女兒離開了房子,繼續朝著森林深處邁進。天色漸漸暗了,她在森林的正中央發現了一隻北極熊。大女兒向牠靠近,牠友善地用鼻子頂了頂大女兒的手。大女兒爬上了白熊的背,剛坐穩,白熊就開始跑了起來。大女兒只敢緊緊閉著眼睛,同時她聽到風呼呼地從她耳邊掠過。

忽然,砰的一聲,白熊撞開了一扇大門,大女兒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家了。媽媽抱著小女兒坐在火爐旁,而她白天遇見的男孩就站在媽媽的身邊。「啊,白玫瑰!快跟客人打招呼啊,這位可愛的男孩今天在街上幫我把菜籃提了回來。要不是他,妳妹妹可能就要感冒了。」大女兒猶疑地看著男孩,她看見了男孩眼中跳動的火焰,覺得十分不安。她想走向前,卻被白熊的腳掌絆倒,跌坐在地毯上,手裡原本握著的小瓶子則順勢飛出去、打中了男孩。一瞬間,瓶子裡的風咻地一聲湧出來,把男孩整個人吸進了小瓶子裡。

大女兒撿起瓶子,仔細一看才發現裡面裝著一個面紅耳赤、一邊跺腳又一邊敲打瓶身的長鬍子老人。「是壞巫師!」一旁的媽媽驚訝地說,「白玫瑰,妳救了我們!」她緊緊地摟抱著大女兒。

秋天時,大女兒第一次當上了姊姊;這個冬夜,大女兒第一次覺得,當大女兒也不壞。





作者:yiyi|家裡的大女兒,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腦袋裡既夢幻又邪惡/偷偷希望自己是一個公主,或是法力高強的任性女巫/總之是個很任性的人

2017年12月4日 星期一

當世界怒斥:管好你的小矮人!

「一位走出外表的甜美、開始往內在探索,找回真實力量的女性,周圍的人一定不舒服,因為小矮人跑出來了,開始計較,開始要求,開始抱怨,開始否定。」~《公主走進黑森林》


我最親愛的她有個小帳號。她在那不公開的小世界裡設定了嚴格的審核標準,那些看起來和她交情不錯的朋友們出乎意料地不擁有追蹤資格。而作為少數幾個「被邀請」追蹤小帳號的人,我一開始對自己的被信任感到驕傲。畢竟這就像是被蓋了章一樣,是最強而有力的情感認證。

我小心翼翼地善盡本分、保持浪漫,和那些被圈進小帳號裡的人們一樣,守護著未說出口的共識:這個平行時空沒有記憶。我們的默契是在下一秒鐘,把剛剛所有聽到的、看到的通通忘記。

好女孩做的每件事都是滿溢真、善、美的,創立小帳號是跨出舒適圈,是開始書寫未修飾的感受,是努力挖掘自己的心,是慢慢地將自己的全貌曝光在太陽之下。

是,嗎?

在她走完一趟讓自己成長到另一個境界的英雄旅程前,我就發現這整件事壓根是一場騙局。我親愛的她並不是真的那麼努力,她只是個不折不扣的雙面人。

在小帳號裡,來自中下階級的她,表現得並不像平常在校園裡所看到的一樣,那麼知足、樂天。她帶著強烈的厭惡情緒凝視資本的醜陋與社會的不公平,嫉妒既得利益者有權向下剝削。我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歡別人問起她的出身,但我不知道她其實會為此用盡全身的力量,把紅了的雙眼哭成憤怒的血。

在小帳號裡,那個在競爭路上被同窗或實習同事踩在腳底下的她,其實都知道誰占了她的便宜,並以最後一絲力氣咬破手指,用血刻下那些卑鄙不堪的人與事。她在大家面前從不反擊,在小帳號裡卻誓死捍衛自己,向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人下戰帖,要他們有一天後悔。

在小帳號裡,平時生活單純、打扮樸素的她展現了慾望的一面。她其實想大肆揮霍,沉浸在物質生活裡,用浪費來建立人生的爽感。想濃妝豔抹、衣不蔽體,用下賤的語氣說自己要成為男人們觀看與想像的客體。

生活在小帳號裡的她,並不是我認識的她。她像座爆發的火山,充滿力量,同時殘酷無情。殘酷地把親密的人全都拖下水,一起溺死在對現實生活的不滿足裡。

後來,我還發現小帳號的追蹤人數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浮動。漸漸地,我才明白了這個表象背後帶有多麼尖銳的情緒:被同意的人並非永遠擁有瀏覽資格。那個我認識的和善女孩,竟是如此暴力。

因為太愛了,我想我有責任說出最真實的話。我試圖溫柔,用委婉的字句提醒她不要讓人有機會對她失望。「嘿,如果你沒辦法勇敢地向『全』世界坦承醜陋的自己,就認命做個大家心目中的乖女孩吧。和那些精心包裝過自己的人們一樣,把光鮮亮麗展示在社群上。請做個聰明的表演者,畢竟這個世界上滿是膚淺的觀眾。」我想這麼說,但是卻沒有真的說出口。我怕。我知道這樣做會毀了她。

我親愛的她活躍地經營著自己的小帳號,在那沒有鎂光燈的舞台上跳著自在、自信、自以為是的舞。作為台下少數的觀眾,我漸漸地認清自己沒有辦法接納她過度赤裸而不美的樣子。於是我閉起眼睛,不再為任何危險的情緒停留。我離她而去。

從那之後,我們似乎再也沒有聯繫過了,不再以任何方式參與她的生活對我來說也是痛苦的。我曾氣她開小帳號,相信如果不開就什麼都好了。我一直不敢好好面對,直到某一天早晨睜開眼,決定不再生她的氣時,我才發現,比起生氣,我早就在每日睡前無法自拔地為她哭泣。

「親愛的,辛苦你了。辛苦你如此卑微地在刺裡匍匐,勉強從身體最深處發出聲音。噢,我沒有辦法不對自己過去只是旁觀卻不想去同理的行為感到愧疚。世界如此苛刻,膚淺之人如我只想看到可愛的人事物,又怎麼會輕易地放過自己、放過好女孩?」







作者:手洗愛玉|換過好多名字,卻發現被拋棄的從沒離去。忘記自己活過多少日子,但並不急著長大或算數年歲。是個公主,目光總停留在柔弱的小動物身上。專長是把話說不清楚,每天睡前的例行公事是流眼淚,無時不在腦海裡上演小劇場。

2017年12月3日 星期日

巫師檢查那顆蛋,發現沒有任何的瑕疵,沒有任何的血漬。他說:「妳通過考驗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能夠影響你的魔力。妳可以要求我做任何妳想要的事情,我只能服從。」~《公主走入黑森林》


寫,對我來說,就是「藏」一個字。但這樣的寫是僅限在大庭廣眾之下,是必須把部分的自己開誠布公,毫無隱私的地方,而偏偏我有不得不說,但又不想讓人知道的各種情緒愛恨情仇。當然自己也曾經試過寫日記,但日記裡充斥著「X你這個王八蛋」、「好厭世」這些慘不忍睹的字眼,自己都不忍直視了,遑論試圖從這樣的文字中理清自己的一點頭緒。簡單來說就是愛寫又不想讓人知道,但自己又看不下去,硬要。

於是我學會了把自己的一切緊密地跟字縫在一起,用最低限度的透露,將秘密藏身在那些形容詞中。這樣的寫既令我安心,又能將那些無以名狀的心臟傳達出去。身邊的人會問我,「你在寫甚麼啊?我都看不懂。」這時候都想巴他們的頭,就是不想讓你們看懂才這樣寫的,還問這種淺顯易懂的問題。但有些時候,些許的優越感是伴隨著孤寂感上升的。沒關係,這樣的書寫只是我自救的途徑,懂或不懂都沒關係,能這樣記錄下每個過程的我,都還是有趣的。

前陣子之前的我,或者說,一直以來的我,是被長期低潮所層層包覆的,如果能以頻率來區分情緒的高低,我大概就是以完美的低頻率姿態生存著。人在穩定的狀態中會不自覺地開始沉淪、耽溺、不肯離開,即便那是不好的狀態,習慣養成,我知道終難以擺脫。

十九歲的尾端,日子開始劇烈震盪,或是我的靈魂開始自覺需要這些碰撞,生活向我展現了玫瑰、荊棘、鏡子、慾望、高樓,和那些隨之而來的情節。我開始意識到,生命之河要我追溯我的根源,找到那些淤積的地方,即使以極緩慢的速度,也要學會去疏通、去重新賦予活泉與能量。

但我終究仍沒有成為那樣的人,對著壞人破口大罵的人。也許從來就不是因為我不敢,而是因為我仍對壞人保有愛。我仍相信難以忍受的片段有其目的,他的出現有其目的。無可救藥的宿命論者。小妹通過巫師的考驗後,巫師再無影響她的魔力,我們把心交了出去,於是靈魂之下再沒有防摔墊,我也甘之如飴,因為是那些破碎讓我更加完整。

身為課堂上第一個被刊登出來的人,我先為自己的話嘮說聲不好意思,也想說自己的壓力不僅是有一點巨大。但這樣的寫法是我之前未曾嘗試過的,也是這樣的空間讓我能在無需具名的情況下,嘗試用更赤裸的方式去面對自己,也面對這個世界。想對自此以後的專欄作者們說聲加油,每個人都在以獨特的方式去承接彼此,這堂課使我們相遇,而這個專欄也許就是我們承接彼此的方式:在不打擾彼此的前提下,靜靜觀看每個人開展的翅膀。這樣的溫柔是我一生所求。

我的「寫」總是跟隨著我的狀態在轉變,而今後會流向何方,未可知,我也不想知。繼續對生活充滿期待與興奮感,好像是在這一年裡,我能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




作者:1360|這不是提款卡密碼/尷尬癌末期/面部神經通常是切斷的/天蠍座/紅茶控/好想看雪/而我提款卡裡沒有錢

2017年12月2日 星期六

Into the Woods

芭芭雅嘎又問:「妳要什麼?」瓦希麗莎說:「我的姊姊們要我向妳借火。」女巫說:「我可以給妳火,但是妳得做些事情作為回報。」......「我的房子裡不許有被祝福的女孩,妳母親的祝福讓我不舒服。滾!滾!滾!」女巫把瓦希麗莎趕出去,用棍子插進一顆骷髏頭交給她,對她說:「這就是妳要的火,我給妳了,妳可以走了。」~《公主走進黑森林》


親愛的森林:

好久不見吶。

上次見是三年多前了吧?彼時你仍草木茂盛,雜亂中透著熱帶雨林似的、悶熱卻躁動的生猛氣息。後來我離開你去外面繞了幾圈,萬萬也沒想到有一天會再回到這來,再為你播幾顆種,再把你當作我的樹洞。也萬萬沒想到如今的你,樣貌已是如此不同。

今天是週五,正確來說,昨天才是週五。我下了班之後和朋友相約在她家,一邊吃垃圾食物一邊看電影,看完電影又聊天直至深夜。無比美好的週末夜晚。動身返家時,本以為夜半的公車寂寥無人,殊不知停站後才發覺它早已滿載一車疲憊的靈魂。恣意狂歡也好,掙扎求生也罷,當人們用盡所有能量去回應世界,最後展現出來的倦容其實都一個樣。

那種筋疲力竭的氛圍讓我聯想到這學期每週四的創意實驗室。文玲開的「童話與創作」課上,同學們總是或坐或趴、東倒西歪地聽課,課間的休息時間,更癱成奇形怪狀的姿勢,伏在一個能讓自己安歇的角落。這麼說也許有點誇張了,但我想他們一定也在各自的生活裡,恣意狂歡或掙扎求生了吧。

接著我想到了你。如果說我們在外頭闖蕩、冒險、追逐、征服時,就像一場接一場止不住腳步的狩獵,那麼當氣力耗盡,我們又該在何處安營紮寨?也許是出於對暗處與未知的恐懼,以前的我,沒有選擇繼續走進你這座森林裡,反而賭氣似地非得找到一片光天化日的曠野,逼自己向陽。

那便是我遠離你的這三年多。嘗試過把自己放在亮晃晃的陽光下之後,卻還是總覺得有一部分的自己沒有被照耀。其實我隱隱明白,不是光的錯,是我刻意忽略了森林裡住著一個恐懼祝福的巫婆。誰知峰迴路轉,命運又領著我來到了你面前,這才意識到:無論我走在如何光亮的地方,始終避不開森林裡的力量。

我知道走進森林裡尋一苗火光是需要勇氣的,可是如今的我開始好奇了。森林裡有什麼?巫婆在想什麼?她為什麼恐懼祝福?她詛咒的究竟是別人,還是她自己?我開始想知道森林裏的所有事情。你願意告訴我,或展現給我看嗎?

「世界上最欠缺的不是知識,而是真實的關係。真實的關係意味著能說出真實的想法,也不用怕被對方丟掉。」啊,原來在我最感疲憊的時刻,需要的不是光、不是曠野、不是安歇、不是無止盡的祝福。也許只是一段我與巫婆的,真實的關係呀。


這到底是要走進森林的我?還是巫婆呢?我也不知道。


作者:林詩惠|從不覺得自己是公主,但仍有必要勇闖黑森林會一會巫婆的新手一枚。從小就怕黑,睡覺要留燈,不敢走進自己家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室。儘管如此,卻還是覺得人生裡最最溫暖、最最發光的東西,是自己養的一隻黑貓。

2017年12月1日 星期五

熊來了,親愛的

山海經裡提到,大禹為了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有一次,他在山裡,為了把土鑿開引成水道,把自己變成一隻熊,剛好妻子送飯來,不知道熊就是自己的丈夫,嚇一跳,丟下飯,回頭就跑,大禹在後面一直追,已經懷著身孕的妻子跑到後來變成一塊石頭,大禹,對著石頭大喊,「還我孩子來!還我孩子來!」這時,石頭打開,出來一個小孩,這個孩子的名字就是「啟」。~《公主走進黑森林》


親愛的文玲:

應該前一陣子就要寄的。等待簽證的時候,像冬眠的熊,窩在家看書,沒有產出,也很好。但去聽了你讓給我的課,才發現自己是如此真正地喜愛聽課啊,或許是人的緣故,一群人聚在一起,不必然言語,感官卻敏銳,拋接的時刻。

聽這兩堂課,筆記本裡寫了好多有趣的事情本來想跟你分享,但現在在杜拜機場,突然覺得沒意思了。

我的用字一定不精凖。我的心只有一顆,卻有好多好多的真實。確實是理智與邏輯鬆動之際,才更容易察覺,想著就覺得驚奇,假如今天我沒有受到各種邏輯理智的大量灌輸,像前現代的人那樣,那麼每天的白日,和有夢的夜裡,我會自然而然地相信那是兩個真實的世界。多好,人在其中每日穿梭。那麼過去,記憶,和對未來的想像也都是更多的真實嗎?但彷彿也明白,尤其是因為簽證一直被當皮球踢,那陣子每天貌似徒勞但仍然必須寫一封一封信件寄往各個遙遠機構的過程。白日的,大多數人,大部分時間存在的真實,是比較能夠以物質維繫一個人的心不至於錯亂,迷走於各種真實而負荷不了的 base。

偷偷數了一下,是十年,那時候真的相信再也無法畫畫了,但轉了彎,繞了路,沿途撿拾,沿途遺落。從去年準備作品集,開始讀村上春樹,或者從決定要學畫開始,參加歷程性繪畫工作坊,或者更早更早以前,一次一次遇見難題時更加確認,他們都在傳遞同一個訊息啊:要相信自己,親愛的,要相信自己,並且緊緊跟隨。如每一趟移動,從 a 地到 b 地,靈魂不提前抵達,也不眷戀流連,人要成為一個人/藝術家,自己就必須緊緊跟隨著自己。有點可愛,夢想或其它名詞在台灣的時候好常被說得天花亂墜,而其實是一件多麼務實的事情。

如果妳不介意,請讓我有時繼續寫信給妳!


這是一張速寫練習,最近還在努力當馱獸置辦傢俱及調整有的沒的。


作者:江承欣|這封信在抵達慕尼黑時寄給文玲。簽證是為了接下來在這裡生活,在藝術學院學習而申請的,等了異常之久,但大冒險總算開始了。(畫畫是真愛,是朋友,是永劫不復。好想這麼寫,但又覺得太浮誇哈哈哈)